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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到了后山,当即僻静下来,远远便看到一排矮矮的猪圈,以茅草木头搭建,冬不能遮风,夏不能挡雨。
  未能见到那人时,闻堰心心念念,迫不及待,可当真离得近了,他脚步反而慢下来,越靠近时越慢,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出现在视线里。
  那人还是穿着当年初见时,那身破破烂烂的,脏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物,长发打绺,裸露在外的皮肤随处可见深可见骨的鞭痕,他如同困兽一般,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上,正在昏睡,剑眉紧蹙着,很是不安稳。
  闻堰走近他之时,那人便惊醒了过来,本能地坐起身,戒备地望着闻堰。
  他的脸虽脏得看不清面貌,那双绿宝石般的瞳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深邃美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闻堰看。
  闻堰同他四目相对须臾,缓缓蹲下身,温柔地对他弯唇笑起来,道。
  “你叫什么名字?”
  “……”
  “听你的族人说,你还没有名字,那以后我就叫你鸣起好不好?”
  “……”
  “你我初见之时,正是清晨,清晨乃鸡鸣狗吠,闻鸡起舞之时,故而唤你鸣起,你可喜欢此名?”
  鸣起仍是不说话,眼珠子一错不错地望着闻堰,眼眶却是一点一点地红了。
  闻堰喉间动了动,抬手触上鸣起的脸,眼尾殷红地笑道:“是不是很疼?……”
  “以后不会再让你疼了……”
  “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靳武站在闻堰身后一脸吃了屎的表情,虽知道闻堰这是在对着这杀父弑母的恶徒演戏,但心中还是极为不适,有种自家冰清玉洁的大人就要被猪拱了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不爽感。
  靳武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压低声线道:“大人,您真的要选他吗?”
  “要不换一个吧……换一个身家清白的姑娘。”
  闻堰:“去命人运十担大米来送给族长,这人本相要了。”
  靳武:“大人……”
  闻堰:“去吧。”
  靳武眉心拧得能夹死苍蝇,但终是什么都未说,深吸两口气,压下心中寒恶,转身走了。
  这一世,闻堰不曾刻意带鸣起去湖边洗冷水澡,不曾刻意用洗澡的刷子弄破他的伤口,令他鲜血淋漓,鸣起自然也就不会像上一世般高热不退,险些病死,亦不会在无意识中咬伤闻堰的虎口,冒着生命危险去虔来山上为闻堰摘慈姑草。
  这一世,闻堰给鸣起洗澡的时候,用的是温度适宜的热水,且分外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事后还请了大夫来为他疗伤,顺带治好了鸣起的哑病。
  闻堰每日都会亲自为鸣起煎药、上药,内服外敷的药双管齐下,等他们到达天阙皇城的时候,鸣起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且能开口说话了。
  一行人在天阙皇城内的驿站落脚,这一次,闻堰不准备去木槿村,而是准备翌日天一亮,便带着姨母的画像进宫,去向公乘御借兵。
  按照前世的经验,在成功借到兵的情况下,闻堰只需两个月,便能光复大胤,助公冶鹤廷登上皇位。
  如今他已知晓了鸣起就是公冶鹤廷,所以从重逢的那日起,闻堰便开始教鸣起读书识字,传授他帝王之道。
  三个月的寿数虽有些短,但足够闻堰完成自己的使命。
  他手下有几位能谋善断的肱骨之臣,再加上汪庙,帮公冶鹤廷坐稳皇位应当不是难事。
  上辈子那四年的光阴,本就是他通过欺骗鸣起的感情偷来的,如果他注定会在四年后病死,此生自不会再牵连任何人。
  他的傻鸣起,终于可以娶妻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闻堰自以为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却没想到那情毒发作起来比自己想象中要难捱得多,前世他与鸣起相遇不久,便骗得鸣起用身体为自己解毒,所以中毒期间其实并未受什么苦。
  以至于闻堰一度觉得,那情毒虽能要人性命,但发作起来不过而而。
  直到此生,他与鸣起只以师徒相称,朝夕相处,不越雷池半步,起初还好,发作时只觉得身体有些热,用冷水降温即可。
  可越到后面,发作起来便越严重,在闻堰中毒第十五日时,那情毒一发作起来,四肢百骸便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血管中啃噬他的血肉一般,又疼又痒,将他折腾得人都瘦了一圈。
  靳武不解,问闻堰既然选了鸣起为他解毒,又为何迟迟不行动,闻堰告诉他,自己自有打算。
  闻堰不打算告诉靳武,自己打算在三个月后安然赴死。
  待进了天阙皇宫,靳武便是靳妃了,前世靳武曾从天阙皇宫中寄回过几封信,他告诉闻堰,他爱上了公乘御,他与公乘御是两情相悦,两心相许。
  靳武本人生就一张俊俏的娃娃脸,内心却实打实地住着个糙汉,他自然不可能说得如此直白肉麻,他只是问候闻堰关心闻堰之余,不断向闻堰吐槽公乘御那厮是如何如何的粘人,如何如何地惹人烦,说他实在是受不了公乘御了。
  一开始闻堰信以为真,可当他看完一整封信之后,发现那信中有大半的笔墨都在说公乘御,许是怕闻堰误会,末了还不忘添一句,虽然公乘御缺点很多,但是他其实也挺可怜的,从小没人疼没人爱的,看在他对靳武还不错的份上,靳武就凑合跟他过吧,大人不必担心靳武,靳武在天阙很好。
  闻堰就知道,靳武栽了,且栽得心甘情愿。
  靳武与公乘御既是良缘,此生闻堰自然不会阻止,将靳武送到公乘御身边,靳武获得幸福,闻堰获得复国所用的兵权,一举两得。
  前往天阙皇宫借兵的前一夜,闻堰在房中教鸣起《论语》。
  三个月时间,不论是四书五经还是帝王之术,他都只能教鸣起皮毛,待鸣起登基之后,他手下的肱骨之臣自会为鸣起请来最好的太傅,鸣起没有了闻堰,依然可以做皇帝,甚至可能会做得更好。
  闻堰分明清楚这一切,可他还是固执地想要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在鸣起身上留下些什么,哪怕是自己的影子。
  爱会使人生出独占欲,这一次,闻堰爱得隐晦,连他的独占欲都是隐晦的。
  昏黄的烛火之下,身侧的鸣起手握狼毫,背脊挺得笔直,低着头在宣纸上默写方才背过的文章,闻堰望着他英俊的眉眼,肃穆的坐姿,恍惚间好像看到公冶鹤廷端坐于御书房中批阅奏章的模样。
  待鸣起将一篇文章默完,闻堰仍是没有回神,鸣起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老师怎么了?”
  闻堰这才回神,接过鸣起手中的宣纸去看,此时这人的字还不好看,可记性却是同前世一般好,文章只需读几遍便能默出来,即便很多字不认识,亦能依样画葫芦,凭着记忆写出来。
  闻堰弯唇:“不错,默得倒是都对,方才我说过的话,可都记下了?”
  鸣起直勾勾望着闻堰,闻堰抬头看他,他立刻便将眼皮垂了下去:“嗯……老师说过的,学生不敢忘。”
  闻堰:“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为何意?”
  鸣起:“其意为,孔子杜绝了四种病:不凭空猜测,不绝对肯定,不固执拘泥,不唯我独尊。”
  闻堰满意地点头:“嗯,记住,尤其是‘毋固’,不固执拘泥,不固守于必得某物,方能快意人生。”
  鸣起抬起头看向闻堰,道:“那老师,可有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
  闻堰正要回答,突然间感到身体毫无预兆地烫了起来,紧接着那种熟悉的被蚂蚁啃噬的滋味便从四肢百骸中传来,他疼得面色发白,满身冷汗,抓着宣纸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攥紧,吸了口气才道:“今日的课便上到这里……你先回去休息,我们明日再议。”
  向来最听闻堰话的鸣起,此刻却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道:“可学生现在便想知道。”
  闻堰咬牙,蹙眉,佯装愠怒道:“鸣起……”
  这人再不走,自己最狼狈的一面便会被他看到了……这情毒发作起来,痛得在地上打滚都是轻的。
  他还是希望他记住自己最好的样子。
  鸣起仿佛丝毫没有察觉闻堰正在强忍痛苦,他倾身凑近身侧的闻堰,抬手触上闻堰的脸:“老师没有吗?可学生却是有……老师想不想听?”
  光是对方的触碰,便让闻堰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栗,他咬牙别开脸,痛苦地闭上双眼:“不想……你走。”
  鸣起歪头笑起来,道:“可我想说。”
  “学生有一个历经两世,仍然挥之不去的妄念……老师你知道是什么的,对不对?”
  闻堰蓦地睁开眼,按住不知何时钻入他衣中的那只手,眼眶发红,颤声道:“鸣起!你……住手!”
  感觉到闻堰的呼吸因为自己变得越来越粗重,鸣起笑容越盛:“老师为什么不看我?我不好看吗?”
  闻堰终于忍无可忍地冲他吼道:“公冶鹤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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