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朕,看见朕胸前的这个血洞了吗?这是那日,朕怎么都等不来闻鹤军援兵的时候,在与突厥的殊死搏斗中受的伤……近两寸宽的长剑,贯穿了朕的胸口,再偏离分毫,朕便会死在那座荒山里,永远也回不来了……”
“知道为何朕寄给你的家书,只写了两个月吗?因为那日朕死里逃生之后,伤口反复感染,不断地发热,朕痛得厉害,想你也想得厉害,可你从未给朕回过一封家书,朕骗自己,你定是太忙了,所以才没空给朕回信。受伤之后,朕想你更甚,却又害怕一提起笔,便忍不住向你诉说伤痛和委屈,让你为朕担惊受怕,所以强忍着未再给你写信,朕也想看看,你到底何时才会想起给朕回信,可是直到大战结束,朕也未曾等到你的家书……朕等来的,竟是你将与旁人成婚的消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多可笑……”
“朕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闻堰,你让朕成为天底下最大的一个笑话……”
◇
第52章 一同下地府
原来如此……
原来这便是公冶鹤廷仅给他写了两个月家书的真正缘由……
闻堰听着公冶鹤廷声声泣血般的控诉,一时间忘记了恐惧,他只觉得心如刀绞般的痛楚蔓延至全身,连呼吸都在扯痛着。
想要拥抱对方,告诉公冶鹤廷事实并非如此,可一个将死之人,又何来的资格与对方纠缠过多。
不过是叫公冶鹤廷痛上加痛罢了。
“闻堰,你有什么脸哭?”
“朕都没有哭,你有什么脸哭?”
“你是在后悔当初对朕下手不够狠吗?早知朕能活着从陇西回来,倒不如在朕御驾亲征前一杯鸩酒将朕毒死,反正朕那时爱你爱得要死要活,你随意找个由头便能哄得朕乖乖喝下去……”
身下之人悲伤的眼神,叫公冶鹤廷又开始恍惚,他总是这样,被闻堰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一次又一次地耍弄,却还是忍不住心怀期待,闻堰泄露半点蛛丝马迹,他便控制不住自己妄加揣测,好像沙漠中即将干渴至死的旅人,明知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幻的美梦、是一片虚假的海市蜃楼,也还是会那满怀希冀狂奔上去,至死方休。
而闻堰的爱,确实如同公冶鹤廷所料想的一般,与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没有任何区别,美丽、虚幻,永远可望而不可及,是公冶鹤廷竭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是啊,早知今日,微臣便应当更果决心狠些,若能将陛下一击毙命,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闻堰弯唇笑起来,泪流不止道。
“朕也希望你当初能再对朕心狠果决些,至少让朕死的时候,什么都别让朕知晓,让朕一辈子蒙在鼓里,做个傻子。如此,哪怕过了鬼门关,踏上黄泉路,朕心中好歹还能对来生有一丝期待,起码叫朕觉得,朕来这世上一遭,也曾有一个人是真正地爱过朕、心疼过朕的……”
公冶鹤廷笑得讽刺,他倾身靠近闻堰,感觉到身下那具苍白而伶仃的躯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发颤,听着对方唇齿间泄出的闷哼,也没有停。
“可闻堰啊,你何其歹毒,要对朕下杀手也便罢了,竟连个痛快都不愿意给朕,用你惯用的钝刀子来折磨朕,对着朕的心口一下、一下地往里捅,死又死不成,活着又不痛快。”
公冶鹤廷抹去闻堰眼角滑出的泪,笑道:“朕的好阿雁,托你的福……百年之后,朕怕是注定要做一头怨气冲天的厉鬼了,你从前教朕,要爱天下,爱百姓,爱苍生,可你自己却吝啬得不愿意给朕半分爱意,朕一个从未被爱过的可怜之人,又如何生出一颗博爱之心呢?”
“你且好好看着,朕是如何让你所在意的国家生灵涂炭,一步步走向毁灭的……既然你不让朕如愿,朕也不会叫你好过分毫。”
闻堰呼吸发颤,道:“你不会的……你生性良善,不会滥杀无辜,残害忠良。”
公冶鹤廷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几乎笑出眼泪:“生性良善?生性良善就活该被人欺辱,被人耍弄,被人背叛?”
“若早知如此,朕便应当生来就做一个睚眦必报的恶人,谁人负朕,朕便杀谁,而不是一味地宽容和忍让。”
“你知不知道,你闻堰最残忍之处,就在于,给人希望,却又叫人绝望……在遇见你之前,朕还以为像朕这样的畜牲,因为异于常人,所以生来就应当被族人厌恶、唾弃,故而哪怕受尽折磨,险些死在那一方小小的猪圈里,朕也未曾生出过恨意,朕只是麻木,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是朕,为什么活着那么痛、那么苦……倘若人生来便只有苦难,又到底为什么要继续活下去……”
“正当朕茫然不解,怎么都想不通的时候,你出现了……是你……是你闻堰,让朕知晓,原来朕也可以如同正常人那般活着,原来人活着不是只有痛的,原来自小被族人当作牲口一般对待的人,也可以被爱,原来活着是一件如此美妙之事……被你爱着的时候,朕也曾觉得不枉此生。”
“而现在,朕恨不得从未遇见过你,哪怕被族人活活打死,哪怕待在那方小小的猪圈里,病死、饿死,也好过遇见你闻堰,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你闻堰待朕更狠心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可你闻堰,杀朕还嫌不够,竟还要诛朕的心。”
“别说了……别说了……”有些话,便是两人在纠缠不清的那三年里,公冶鹤廷最恨他的时刻,都不曾对闻堰坦言过,却在这样的时刻说了出来,闻堰崩溃地哽咽出声,捂住自己的双耳,痛得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却被公冶鹤廷遏制住手脚,公冶鹤廷非要他继续听着。
“你让朕的心里只剩下仇恨,一个心中被仇恨占据的人,又如何继续良善,继续心怀天下?”
闻堰双唇发颤,喃喃道:“对不起……”
公冶鹤廷‘哈哈’笑了两声,道:“对不起?”
“你怎么能说对不起?”
“你同朕说了对不起,朕是要笑着原谅你,还是大发慈悲地回你一句没关系?”
“总归朕全都做不到,你还不如挺直脊骨硬到底……”
“况且朕最恨的,便是你从前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一次次欺骗朕、伤害朕,如今你又要为了那些根本不在乎你生死之人,向朕低头,朕真是不知该夸你聪明好,还是蠢笨好呢。”
闻堰双目失焦,枕在头下的稻草几乎被他的泪湿透:“对不起……”
对不起曾经伤害过你。
对不起招惹了你,说好要陪你渡过余生,却又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食言。
闻堰一生光明磊落,唯一亏欠过的人,便是公冶鹤廷了。
他的时间所剩无几,已经没有立场再说‘我爱你’,但也由衷地希望,那一声声诚挚的道歉,能叫公冶鹤廷稍微好过一些。
然而那样刻骨铭心的伤害,又岂是能因几句道歉便抹平的。
“对不起也没有用了……”
“太晚了……阿雁,太晚了……”
“太晚了……”
“下半辈子,便陪着朕一同在地狱里渡过吧……既然无法相爱,那么相互憎恶着彼此,永远痛恨着彼此,一辈子做一对难舍难分的怨侣,也是好的。”
“你终究是属于朕一个人的……”
话毕,公冶鹤廷不再多言,他的手掌温柔地抚在闻堰脸上,须臾,转为缓缓钳住闻堰的脖颈,与他唇齿相依,开始疯狂地占有他。
那是一场爱与恨交织,血与泪混杂的交欢,闻堰痛苦的低吟被公冶鹤廷堵在唇中,其实没有人好过,却也人没有愿意停止。
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感受到彼此。
公冶鹤廷没办法让闻堰爱上自己,但可以独占闻堰的肉体,他渴望感受他,闻堰的心虽冷,身体却似乎可以包容万象,纵容公冶鹤廷去做一切想做的事,对方容纳他的时候,身体里的热度会令他产生一种被爱的错觉。
那种错觉令公冶鹤廷丧失理智。
很快,闻堰便在混沌中发现,除去自己与公冶鹤廷所在的这间牢房,正在发出一些淫|靡的动静之外,整条走廊包括其他牢房都安静得惊人,根本不像是有人的模样。
他反应过来,依照公冶鹤廷强盛的占有欲,根本不可能主动让旁人听到什么。
他方才只是在吓唬他。
或者说,他还是对他心软了,哪怕他们之间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公冶鹤廷也终究是会让步的那一个。
这个认知令闻堰心痛得无以复加,他忍不住抱紧公冶鹤廷,感受着公冶鹤廷带给他的连绵不绝的痛意,迷乱之中本能地声声唤道。
“陛下……”
“陛下……”
那日之后,闻堰便感觉到公冶鹤廷变得越来越反常。
他从前只是因为闻堰曾经伤害过他,在闻堰面前容易生气,性子有些喜怒无常,渐渐的,闻堰感觉到公冶鹤廷整个人都变得阴测测的,他几乎每夜都会来牢中要闻堰同他交欢,闻堰设法同心腹取得联系,确认自己的父母和赵翎儿安好之后,便从未拒绝过,可他明显感觉到公冶鹤廷哪里不一样了,具体是哪里,他又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