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正在为鸣起医治的大夫心中一惊,瞪大双目喝道:“不好!他咬到舌头了,快阻止他!”
  闻堰当即拧眉,想也不想便倾身掐住鸣起的脸颊,迫使他张开唇齿,将自己左手的虎口塞入鸣起口中,此时鸣起已然痛得失去意识,凭着本能咬紧口中之物,齿痕深深嵌入虎口,刺破了皮肤,顿时鲜血淋漓,闻堰闷哼一声,却忍着没有抽回手。
  “大人!”靳武上前一步,惊道。“您这是题词作画的手,金贵万分,怎能为这恶徒所伤!”
  “您让开,用手下这臭袜子塞进他嘴里也是一样的。”靳武边说边脱下自己脚上穿了好几日的臭袜子,作势便要塞进鸣起口中,然而闻堰并未让开,只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道。
  “退下。”
  “大人!”靳武看着闻堰不断流血的手,捧着臭袜子焦急万分。
  闻堰额角冒出细密的冷汗,但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之外,面上未见痛色,直到大夫将鸣起身上腐烂的伤口清理干净,上药包扎,许是那洒在伤口上的药粉起了镇痛的作用,鸣起昏迷之中主动松了口,闻堰才将手收回来。
  眼下除了需要处理鸣起身上的外伤,还需要调理他内里的亏空,大夫为他包扎好伤口之后便出去开方抓药了,屋内只剩下三人。
  见鸣起昏迷得彻底,靳武说话便没了顾及,站在闻堰身侧嘟囔道:“大人,您为何要为这恶徒做到如此地步,您不会是见他生得好看,当真喜欢他上了吧?”
  闻堰微微拧眉,睨了靳武一眼,靳武当即噤了声。
  他怎可能会喜欢上这个身上背着人命的恶徒,只是既要演戏,便要演得彻底,若不为他付出些什么,又如何叫他爱上自己,心甘情愿为他解毒。
  待大夫将药熬好,靳武自觉接过大夫端来的药碗,喂鸣起喝过药后,他们便继续赶路了,如今还处于大胤国境内,抓捕他们的锦衣卫随时有可能追上来,他们必须尽快离开,待到了天阙国境内,才算安全。
  赶路途中,鸣起一直昏迷着未醒,靳武需要驾车赶路,因而闻堰不得不亲自照顾鸣起。
  若非不得已,他是碰都不想碰鸣起一下的,这般连亲生父母都忍心杀害的凶恶之徒,在他心中岂止死不足惜,便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偏生他尚有利用价值,自己还得一丝不苟地照料着,生怕他有个好歹。
  待鸣起醒来之时,闻堰正在为他拭面,彼时已是十日后,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着,出了大胤国境后,赶路便没有那么着急了。
  鸣起感到脸上软软热热的,十分舒服,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聚焦在闻堰面上,闻堰坐在榻沿,身着一袭月白长袍,长发半束,面容端庄沉静。
  见鸣起醒来,闻堰面上当即露出喜色:“你醒了?”
  鸣起面色尚有些苍白,朝他露出一个笑,正要点头,闻堰便倾身将他拥住,在他耳边沙哑道:“你吓死我了,你昏迷了整整十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鸣起昏迷的这十日以来,闻堰除了照料他之外,也并未闲着,他叫靳武寻来了一些有关于女子御夫之术的书籍,闲暇时刻便仔细钻研学习。
  其间字字句句都叫闻堰看得不住皱眉,说得好听是御夫之术,说得难听点,便是赤裸裸地勾引男人。
  他堂堂一朝丞相,出生书香门第,便是不做官,亦有一身文人傲骨,岂能做出如此下三滥之事,但如今公孙晋拥兵为王,登基之后非但不理朝政,整日里莺歌燕舞、荒淫无道不说,还强抢民女,无端提高赋税,让举国百姓苦不堪言。
  他尚有大业需要光复,亦未完成先帝的遗旨、寻回先帝流落民间的唯一龙嗣,他要扶持龙嗣登上皇位,辅佐龙嗣治理好天下江山,让百姓安居乐业,他必须活着,且要好好地活着……
  所以,便是再不堪的手段,都必须去做。
  好在这手段并非是要他用在身家清白的良家女身上,而是用在一个杀父弑母的恶徒身上,因此哪怕心中再膈应,负罪感却是几乎等同于没有。
  只要装模作样三个月,让这恶徒爱上自己,将毒一解,他便叫靳武杀了这恶徒,为这恶徒枉死的父母报仇,且从此以后,不会有人知晓他这段屈辱的过往。
  眼下已过去十余日,时间不多了,他必须抓紧,让这恶徒爱上自己。
  淡淡的木质熏香的味道萦绕在鼻间,对于鸣起来说,那是一种十分温暖的味道,彼时鸣起还并不知晓情爱为何物,他从十三岁起便被关进了猪圈中,整整五年,从未有人教过他何为情爱,在那之前,他的爹娘还活着的时候,除了动则打骂他之外,也甚少同他交流,所以很多世人皆知的情感和道理,鸣起并不懂。
  就比如当日闻堰帮鸣起洗澡的时候,他叫他脱衣物,他便乖乖地在他面前脱了衣物,毫无遮掩,如同不谙世事的孩童一般,不知何是羞耻。
  又比如现在,闻堰抱他,是想要勾引鸣起爱上他,但鸣起并不会往那方面去想,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喜欢闻堰的拥抱,喜欢闻堰身上的味道,这个拥抱令他觉得很安心,而那种喜欢无关于情爱。
  他只是单纯地喜欢闻堰这个人。
  鸣起抬起手,贴上闻堰的背,开口道:“啊……”
  闻堰见他想要说话,便放开他直起身,只见鸣起笑着抬手比划道:「我觉得好多了,你别担心……」
  闻堰心道,本相这般没日没夜地照顾你,你不好才怪了,眼中却是红了几分,握住鸣起的手,握得很紧,仿佛松开,鸣起便会消失一般:“那便好,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同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
  鸣起闻言,笑容黯淡下去,闻堰显然不知鸣起的父母其实待他一点都不好,这个世上唯一一个愿意待他好的人,只有眼前的闻堰而已,所以鸣起并不打算将事实告诉闻堰,他害怕若是闻堰知晓,就连他的亲生父母都讨厌他之后,便不会再对他好了。
  他是一个不值得任何人喜欢的人。
  他知道闻堰只是出于同情他,才带他走,他害怕闻堰发现自己被所有人厌弃的事实。
  闻堰第一时间发觉了鸣起的异样,不知他为何突然间情绪低落下去,当即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鸣起摇头,正要抬手解释说没什么,余光却忽然瞥到闻堰左手的虎口处那排狰狞的齿痕,深深地嵌入他的血肉,以至于他的皮肉外翻,甚至能看见森森白骨。
  鸣起的眼眶瞬间便红了,焦急地捉住闻堰的手腕,比划道:“啊……”
  「你的手,怎么了……」
  闻堰见了他的反应,相当地满意,他是故意不让大夫为他治手上的伤的,若是上了药包扎起来,便看不见了,唯有让鸣起看见,觉得心疼,才会在意自己,爱上自己。
  那本在坊间广为流传的御夫之术当中是如此说的,看来这一步是走对了。
  闻堰笑着抽回手,淡淡道:“没什么,夜里梦魇之时自己咬伤的,不妨事的,待到了地方之后寻个大夫瞧瞧,买些金创药便好了。”
  这话传到外头正在驾车的靳武耳中,当即忿忿不平道:“什么夜里梦魇之时自己咬的,谁梦魇能把自己手咬成这样!分明是大夫在为鸣起清理伤处的腐肉之时,鸣起痛得没了理智,咬伤了自己的舌头,主人为了阻止鸣起,才将虎口塞进鸣起口中,主人是左撇子,平日里惯用左手题词作画的,如今好好一只题词作画的手,生生地让鸣起给咬成了这样!便是上了药,怕是也恢复不成从前那如羊脂玉般光洁的肌肤了!”
  “鸣起,你欠主人的,要用什么来还!”
  闻堰心道靳武干得漂亮,面色却是冷下去,朝着马车的帘帐外喝道:“靳武!”
  外头当即没了声。
  视线再落回鸣起面上时,鸣起已是泪流满面,他抓住闻堰受伤那只手的手腕,嗓音嘶哑地开口,比划道:“啊……”
  「对不起……」
  闻堰预料到这恶徒知晓后大抵会愧疚,却未曾想到他居然会哭成这样,心中惊讶之余,笑着抬手覆上他的面颊,以指腹为他拭去眼泪,安慰道:“没关系的,一点小伤而已,很快便会好了。”
  鸣起无声地流着泪,他想起他的爹娘曾骂过他是灾星,是祸害,谁接近他都会变得不幸,他当时只是沉默地听着,虽然感到有些难过,但是并未往心里去。
  如今他却是相信了,那么多年,那些一直在讨厌着他,伤害着他的人,都活得好好的,而眼前这个唯一愿意待他好的人,才刚接近他,便受到了伤害。
  这个伤害还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或许爹娘说得是对的,他就是灾星、是祸害,谁接近他都会变得不幸。
  如果是这样,他宁愿闻堰离他远远的。
  因为他喜欢闻堰,他希望他好好的。
  「其实,我爹娘一点都不喜欢我,他们同所有摩挲族人一样讨厌我。」鸣起流着泪笑着,抬手比划道,「你也讨厌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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