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若是,与阿葛其一战后,还能再回来。
他想要重新开始。
逐扬领着远岫迈上台阶,院中的陈设皆是按照丰泽成婚时的习俗所置办。宅邸中只有远岫与逐扬两人,周遭静悄悄的,远岫能听到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
他们走到大厅的桌子前,红烛摇曳,火光映彻在远岫与逐扬的脸上。
桌上摆着一面铺陈开来的纸张,其正中央赫然写着:合婚贴。
“一纸婚书,天地为鉴,日月为盟。”
“今喜结良缘,不负彼此,携手共进,立此婚书为证。”
远岫看向逐扬,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想到,逐扬会…..会愿意和自己成婚。
当日那段太过于糟糕的婚礼,在远岫脑海中浮现。同样是满目的红色,那一场却刺眼到远岫至今都记忆尤深。
好在,今日柔和的红色,已浓烈到遮盖住远岫心中,隐隐泛着的疼痛。
他本以为自己下旨赐婚,是个糊涂至极的主意,没想到赐婚的圣旨,一如命运的红线,紧紧地缠绕着两人。
只短短一年而已,逐扬从提剑杀入殿中,到会温柔地牵着他的手,带领远岫步入崭新的开始。
黄昏已逝,天色渐渐暗沉。远岫与逐扬并排躺在草地上,此地归属宅邸的后院,不会有任何人经过。
远岫身下铺就着从院中扯下来的红布,刚刚好是可够两个人并排躺着的长度。
远岫艰难地翻了翻身子,额头正正好碰到了逐扬的手臂。
逐扬侧转过身,摸了摸远岫的脸颊,问道,“还好吗?”
远岫点点头,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他强忍着困意与疲倦,还有好多好多疑惑,远岫藏在心里,他急于开口询问。
逐扬大多时候能懂远岫心里辗转反复的心思,他耐心看着远岫,等着他组织语言。
“你从写下和离书的时候,就开始准备这些了吗?”远岫问道。
其实,逐扬当时并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会平安归来,即使是悬殊相差甚远的战局。一个小小的失误,都是有可能受伤,甚至是殒命的。
逐扬写下和离书时,他一方面是想让远岫认清自己的内心。不要因为生出一点疑心,就开始退却,不要总是犹犹豫豫地不坚定站在自己这一边。
另一方面,如果自己真的回不来的话…..他也不想耽误远岫。
天高海阔,人生百年。
远岫这辈子应该高枕无忧地坐在皇位上,他愿意为了这一切豁出命去扫除存在的障碍。
即使,远岫最后会误解自己,那也比他忘不了自己好。
逐扬心思已经转了几百下。
最后嘴边却只是淡淡说道,“嗯。”
远岫笑了笑,翻正身子,他就知道逐扬不是认真要跟自己和离的。回到宫中后,他要把那封压在奏折下的“和离书”烧了,烧得一干二净,连灰烬也得撒扬得不见一丝踪迹。
对了,“合婚贴”得留着。
远岫想到了什么,他慌忙起身,左右看看。
逐扬双手撑在脖子后,他看着远岫凌乱的后衣襟,还没有系紧的衣袍正散乱开。
“这个吗?”逐扬早就料到,远岫在找何物。
他手伸向身侧,拿起“合婚贴”在远岫面前摇了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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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修订
第65章 揽芳殿
远岫一把抓过,他双手捧着合婚贴,高高举起,正正好在自己的脑袋顶上的位置。
院中树影婆娑,午后黄昏,日光一如细碎的鎏金,不刺眼,却也晃得远岫眯了眯双眸。
“一纸婚书,天地为鉴,日月为盟。”
“……..”
远岫一字一词念着合婚贴上的字。末了,他将合婚贴捂在自己的胸口。
“得空了,我们在这小镇久住几日吧。”逐扬抬头,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他懒洋洋道。
小镇坐落于城畔,来回宫中,左右不过两三个时辰。比起一层外又是一层的宫闱高墙,远岫更喜没有边际的村镇,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夹带着山野间青草与娇花的芳香。
“好。”远岫笑哼哼应下。
从青水镇回来的第二日,远岫早早起身,去往揽芳殿。
他打了盆水,取过木架上的抹布,沾了沾盆里头的清水,熟练地沥干,然后开始擦拭大殿的木桌。
远岫一月中总有几次会来至揽芳殿,他大多时候都亲力亲为,殿中各项器具的摆放,都是由远岫一一看过的。
抹布擦过桌面,留下一层半干半湿的水膜。
只肖等片刻,桌面便全然干透。
远岫拿起桌角旁的一个瓷白玉瓶,另一只手捻着抹布,细细拭过瓶底。
揽芳殿并不住人,装饰颇为素雅,正屋中只摆放一张桌子和几样瓷器物件。远岫只将屋中大致擦拭了下,额头就已渗出细细的汗来,胸口处也闷得不行。
远岫忍着不适,于殿中的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点了三炷香。
熏香自铜炉中袅袅升起,三炷乳白色烟气朦胧飘散,于墙面壁挂的画像前消失。远岫看着母妃的画像,眼前逐渐湿润。
忍住哭腔,远岫缓缓说道,“母妃,我不日前已与逐扬再次正式成婚了。”
“这一次,他是真心待我的。”
“你看,这是他亲笔所写。”说着,远岫从怀里掏出一卷用红线捆好的薄纸来。
哗啦翻开,其上字句显现,正是合婚贴。远岫像是怕母妃看不清似得,上前几步,将合婚贴放置在了桌面上。
做完这些,远岫往后退了几步,重新跪在了蒲团上。
“母妃,不用担心我。”远岫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里默念道,“我与逐扬定会岁岁年年长相伴,年年岁岁喜安康。”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远岫从屋内出来,他一抬脚,差点儿撞上仰靠在门沿边上的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远岫惊讶地看着逐扬。
每次至揽芳殿,远岫都会屏退众人,一个人在屋中待上一个时辰,独自跟母妃说说心里话。
对于逐扬的突然出现,远岫想起方才在屋中所言之语,立觉有点不好意思。
“刚刚。”逐扬仍旧靠在门边,他回道。
其实,远岫前脚进屋,逐扬后脚就到了。
远岫每月便抽出几日至揽芳殿,此事,众人皆知。
逐扬当日在殿外偷听,才得知远岫原来在殿中待上许久,是来找瑛妃哭诉…..
他第一次见到,人的眼睛里居然可以有这么多的泪水。
逐扬是很少哭的,他自军营长大。自记事起,身上流的只有血,不是眼泪。
今日,逐扬等在门外,便是再想听听,远岫又在屋内说了些什么。
“没有哭…。”逐扬头斜靠在门上,听着内里,远岫正絮絮说着的话,他不自觉地轻笑了下。
在出门前,远岫曾起身去取合婚贴,手肘不小心碰到香炉,撒了点灰在桌面。他用抹布擦拭了好久,才干净。
逐扬就是在那时才来的吧。
不然,逐扬面上的表情,不应像现在这般淡然。
想到逐扬并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远岫收了羞赧,大步往屋外去。
明明已近夏末,天却不知怎的越来越热。远岫每逢出行,侍从都会随身抬着冰缸相伴。
因着揽芳殿存着瑛妃旧日的书册,怕玄冰化开的水汽漫湿纸扉,远岫便让侍从将冰缸停在院中的小亭子里。
远岫赶忙几步过去,虚虚地坐在了亭子里的一张竹椅上。
“就一会儿的功夫,怎么累成这样。”逐扬看着远岫一脸疲惫地倒在椅子上。他几步走近,伸手去摸远岫的脉搏。
脉相细弱无力,忽快忽慢。
逐扬皱了皱眉头。远岫将手抽了过来,他转过脸,蜷起双腿,侧躺在椅子上,说道,“老毛病了。”
“太医如何说?”逐扬看着远岫汗液淋漓,只靠近冰缸稍稍时间,他就又畏寒似地窝成一团。
“以前留下的病根。不好治。”远岫不愿意提过往之事,他只敷衍逐扬道。
看着远岫一脸拒绝相告的模样,逐扬也不再继续强问。
他回过头,看向屋内,对远岫说道,“我想进去看看。”
远岫原本面上挂着,不要问我、我要睡了的表情。听到逐扬的话时,他唰地一下就睁开了眼睛,支支吾吾说道,
“现在吗?…。现在就要去吗?。”
逐扬也不回话,就站在一旁等着。
远岫自顾自地说了几句,然后手忙脚乱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整个人慌张到身形摇晃,逐扬几乎以为远岫要栽倒在地上。
手还等伸出去扶,远岫已经站直了。
“好吧,那我和你一起去。”远岫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慢慢地走在逐扬跟前。
远岫脚步一迈一迈的,肉眼可见的僵硬。逐扬跟在远岫身后,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直立立的竖起在脑袋中央,左右摇摆,就是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