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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逐扬感受到手下之人逐渐平息的脉搏,他视线松散下来,看着床铺前挂下的帏帐。
  他第一次见到远岫时,就是在这个房间。一入目,满室的绫罗绸缎飘挂,随着吹进来的风,一下又一下地扭曲,像妖异的蛇怪,看着奢靡又荒败。
  逐扬不明白远岫为什么总是喜欢看着繁华又无用的东西,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外表华丽,内里无用。
  许是太无聊了,逐扬不免开始打量起远岫,平时煞白的脸蛋,此刻红扑扑的,特别是脸颊两团。一个男人是怎么能长的这么…
  逐扬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碰,突然一层滑滑的黏在指尖,他用力擦了下,留下白粉。逐扬瞳孔小幅度地放大了,一颗嫣红的朱砂痣嵌在眼梢。
  …..
  过了好久,天微微亮出鱼肚白,逐扬才从屋内出来。
  远岫醒来的时候,熟悉的感觉传来,是每次大病一场过后,全身无力的酸痛。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眼睛骨碌碌地盯着床幔顶端垂挂着的流苏,全身乃至手上的每一根指头都在喧叫着疼痛。
  “啊…啊…哈…。”远岫喑哑着嗓子小声地吼了几下。
  立时,就有人端着茶水过来。
  “我…我又昏了几天。”远岫口中还有未吞下去的水,声音含糊不清。
  “陛下昨晚突然发起高烧,好在最后喂了药,今日晨间太医来看过,已经好多了。”小木子迎了上来,说道。
  远岫点点头,并未对此放在心上。身上消下去大半高烧余热,骨缝里透出来的刺痛却愈发明显,他觉得自己整张脸都肿大了不少。
  忽地,远岫腰际一痛,好似是长了个淤青,他伸手去摸,那块地方格外的疼痛。许是撞到了那里,比起全身的不适,这一处地方也算不了什么了。
  远岫看着碗中清水倒映出来的面庞,随后不满地蹙眉,转开了脸。
  “知道了,都下去吧。”他拉起被子的一角,再度躺了进去。
  “陛下是那里还不舒服吗?太医就在外面候着,要不宣进来瞧一瞧。”小木子正要抬手向屋外试意。
  远岫背对着,打断了他,“不用了,都出去。”闷闷的声音盖在被子下,听起来不甚好。
  众人面面相觑,小木子挥挥手,犹豫后,见远岫决心不见,屋内一下子退了个干净,再度陷入沉寂。
  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远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床上躺了多久,他不喝药,不吃饭,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喉咙反上来酸水,难受的不行,原本好了大半的身体,很快又虚弱了下来。
  小木子在外面急得团团转,每次进屋劝,都被远岫赶了出来。他看着空着的侧殿,满心祈祷逐扬赶快回来。
  “不喝药?不吃饭?”逐扬从大殿出来,小木子已派人等在门口。逐扬瞥了眼那人,问道:“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来人自然不知,他一直守在屋外,只见到小木子几次进去,又几次被陛下赶了出来。
  见他垂头,半天没支支吾吾出个所以然,逐扬就让他先回去,道自己随后就来。
  看着来人消失在廊道尽头的身影,逐扬抬头看了眼天边无云的晴空,就这样过了好久。
  最终,转而回到了大殿当中。
  “不吃…不饿…。”远岫背对着来人,他双手垫在脸颊下,侧躺卧在床铺里间。
  听到那人并没有说话,远岫闭着的眼睛,眨开一条缝,他回头看了眼。见小木子双手纠握在一处,扭扭捏捏地站在门口。远岫眼瞳立时暗淡下来,眼皮也耷拉着,“你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
  “陛下,你这样不吃不喝,身体怎么能好。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吗?派去的人已将话带到,逐扬将军想必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一听到“逐扬”二字,远岫身体一怔,他身体不自觉地后撤了点,声音尖锐地大叫道,“出去!”
  日过晌午,殿内进进出出,就是没有逐扬的身影。此次“磨山祈福”比起以往的几次更加隆重盛大,整整持续了三天,上至百官,下至百姓,无人不为此震撼。
  丰泽之下的小国递上来的庆折堆满了整个大殿,逐扬坐在另一张空的桌子上,手中的卷轴来回看了好几遍。
  他昨日从陶山镇回到宫中,丢下一堆没有处理完的事。离开的匆忙,又是在夜间,只有两个近侍知道,直到早上才飞信回去告知。
  昨晚到现在,逐扬没有眯过一眼。他坐在椅子上,整个人烦躁不已。
  在西塞时,逐扬随父兄打仗,军中的任何决断都必须谋定而后动,他牢记,从未出现过任何差错。
  去往陶山镇的路上,逐扬早就知道会有人埋伏在途中,他已安排好了,用远岫为诱饵,引出那些躲藏的逆贼。
  这是最好的,最快的,对他们一网打尽的办法。
  为了这个计划,他悄无声息地在暗处不停地安插人手,任由他们将奸细埋伏到各处。之后,不动声色地将远岫出宫的消息放出,再设计了一条看似严密实则破绽百出的路线。
  逐扬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保证远岫的安全,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过,他并没有对此有过任何的犹豫,达到目的,不就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吗?
  这件事,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得到好处,明明远岫也除掉了反对他的人,从此高枕无忧,安安稳稳的坐上了皇位。
  只是…。逐扬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生出些许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第17章 回到自己房中去
  太医每日都来,远岫终于肯喝上汤药。久积旧病的身体,在每日三碗汤药下肚后,逐渐有了好转。
  春过枝梢,院中飘散着新生嫩芽的微甜味。
  摘好的浅绿葡萄在瓷白的盘子上堆成小山,远岫身子斜斜地靠在秋千的扶手上,脚尖一下又一下地摇晃。
  良久,他伸手取过一粒葡萄,放入口中。指尖沾流着葡萄上的晶色水珠,远岫浑然不觉,手已搭在了腿上,继续自顾自地荡着秋千。
  “陛下,要不要去花园里走走,去年在池边栽种的芍药花已经开了,朵朵粉嫩,甚是好看呢。”小木子站在秋千一侧,他探出个脑袋,试探着问道。
  去年,远岫得了几株进贡来的芍药种子,闲来无事,亲自将其载到了花池边,左等右盼,隔上一段时间就会去池边看看,就待开花。
  远岫没有说话,他目光盯着前方的地面。苍白的面色,褪去大半血色的唇角,在亮耀日光的照射下,几乎透明。
  好半天,远岫才似乎是听到一样,缓慢抬头,却是看了眼旁侧偏殿的楼宇。
  远岫病后不久,朝中一位大臣忽然上奏,请逐扬代远岫,例行早朝事宜。逐扬坐在偏殿的书房内,翻阅着今日朝堂上呈递来的奏折。
  自那天后,逐扬就顺理成章统领群臣。他并没有正真地入住大殿,而是去到了偏殿的书房。只与几个位高权重的武将文官商议朝政,再下发各项事令。
  自他接受以来,逐扬紧缩的眉头很少有松下来的时候,时不时烦躁地将文书胡乱一抛。远岫在做皇帝这件事上,很不上心,大多事情都是交由其下的人处理。
  一眼看去就漏洞百出的折子,不知道是怎么在远岫手下通过的。逐扬拿起笔在上面圈了再圈,还是不满意,最终将折子一扔,唤来人。
  表面风平浪静,内里一团乱麻。逐扬揉了揉额角,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休憩了一会儿。
  直到深夜,逐扬才从书房内出来,他今日没有外出,一直坐在书房内的椅子上,走这一小段路,腰上的酸痛立时减弱不少。
  初春,寒气未消。房内热着熏炉,一进入,逐扬就感肩上微微冒出薄汗来。他看了眼床边,接过的茶盏的手,微微停顿一下。
  轻吹了口气,茶水只沾湿唇角,逐扬就将茶盏放回了桌上,抬手让所有人都出去。
  忽然,屋内安静下来,有种异常的沉默。
  逐扬径直地走向床边,褪靴,更衣,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屋内没有点燃烛火,帏帐松松地垂落下,厅中仅有的四盏灯烛微弱,小片亮光投射在地上,切去了一角。逐扬正正躺在床上,侧脸陷入到昏暗当中。
  此刻,均匀的呼吸,好似是已经睡着了。
  沙沙,床后面有声音响动,随即是床褥小幅度地起伏。
  在微凉手掌碰触到手臂之时,逐扬立时伸手,抓住想继续往胸口摸去的手腕。
  紧闭的眼睛在一亮一暗的跳动烛光中缓慢睁开,他没有转头,目视正前方,已知晓了来人,语气淡淡道,“你在我房间干什么?”
  远岫的手腕猛然抽动,他惊了一下,连连往后退去,手腕却牢牢锁在逐扬手中,动弹不得。
  他伏在床上,头发随着移动而翘起,乱作一团,发顶轻扫过逐扬的手臂。他远岫抬眼,看不清逐扬的神情,不知道他此时是否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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