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说着说着,远岫面容变得紧张起来,这件事压在他心里太久了,脖颈上仿佛悬挂着一柄随时会落下的利刃。
远岫语气逐渐凝重,“逐扬手握重兵,在朝野声望又高,还有黎帝皇室血脉,废了我,然后称帝更是名正言顺。”
“到那时候,我的死期怕是不远了。”远岫越说越伤感,忍不住拂袖,抹了抹眼角。
远岫吸了口气,将哭腔压下,接着道,“不过母妃也不必担心,现下我已经稳住他,只要我将这件事瞒好,再无人知道,一切便可安然度过。”
朝着牌位又是一拜,远岫头贴在冰凉的地面,双目闭合,念道,“望母妃保佑,孩儿能守住江山,留得一命。”
第3章 找我做什么
天边乍现一抹鱼肚白,金黄的日光穿透云层,柔软地照在殿宇屋顶堆摞起的琉璃瓦上,炫目的彩光瞬间迸射着四溢散开。
暑热渐退,秋寒已至。
不知不觉空中已扬起微凉的风,金武殿内来往的宫人如一缕不断的丝线,涌入又灌出。
远岫身着寝衣,宽大的衣袍些微拖到地面,他光着脚踩在内殿铺陈的绒毛毯上,室内火炉烧得旺,半点没有入秋的迹象。
成亲的日子愈发近了,远岫总觉得惴惴不安,就怕那天逐扬反悔,提着剑二话不说地冲进金武殿。
好在,一切都安然无恙。
自己的人头还平安地留在了脖子上,远岫抿了抿嘴唇,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后颈。
大婚的一切用度均已准备妥当,宫人将冠服呈了上来。
隔着珠帘看去,婚服隆重繁厚,其上隐约有密密的金光流动。
远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帘子上串成的晶珠哗啦啦地响作一团。
站得近了一点,细细看去,那婚服底下用金线绣了两只比翼双飞的鸟儿。远岫瞳孔明亮,他眨巴了下眼睛,忍不住伸出手摸一摸。
就在指尖刚要触碰到之时,宫人响亮而尖利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远岫怔愣住,手僵硬地停在半空,过得几秒,慌乱地缩了回来。
“何事?”远岫一张口,发觉嗓音哑上许多。
“逐扬大人将送去婚服的宫人都赶出来了,还…还将发冠打翻在地。”
“什么!”远岫一手扶着门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要不是赤脚,他怕是已跑到檐廊下。
宫人跪在殿外的台阶上,远岫的心砰砰直跳。
他刚想开口接着问道,那位宫人已抬起脸,回禀,“逐扬大人说…说要陛下亲自去一趟。”
“陛下什么时候来,逐扬大人便什么时候试婚服。”
远岫脑袋晕晕的,他不由抬眼望向远处。殿宇顶上的琉璃瓦流淌着炫目的彩色,只一瞬,远岫眼前就只剩黑色了。
“陛下晕倒了——”
“快来人!来人!!”
………。
轻纱薄薄地垂下,遮住了床铺里间之人的身形和面容,一段藕白色的手臂从纱幔里伸出,无力地搭在床沿边。
御医将银针一根一根收回到木格子当中,动作稍许缓慢。小木子站在御医身侧,听着吩咐。
“陛下身子长年积弱,忧思过重。此番晕厥已无大碍,现已施针定住了心脉,过上些时刻便会醒了。”
“每日煎熬的药,要记得给陛下按时服用,切不可像今日这般动气。”
小木子点点头,目光往床铺处看去一眼。待御医起身后,便唤宫人将其送出去了。
“小木子…”远岫的声音很轻,细若蚊蝇。
他盯着床顶的帏帐看,好半天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远岫想要坐起来,手臂酸软,身上半点力气也使不上。
在床前服侍的宫人见状掀起床幔,露出了远岫一张惨白的小脸。
平日红润的嘴唇,此刻血色全无,被子盖住全身,整个人单薄的好似塌陷进了床铺当中。
远岫缓了会,在宫人的搀扶下,强撑着支起上半身,后背堪堪仰靠在床头。
只一抬眼,便看见小木子手里端着的瓷碗。
小木子离床铺还有约莫五步之远,远岫鼻子间就已嗅到若隐若现飘散着的酸苦草药味。
“先放在桌子上吧。”远岫别开眼,目光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自九岁那年落水于金台池,他的身子便留下了病根,总觉困乏,做事情也提不起什么力气。一碗碗药灌下去,没见有好转的迹象。
这么多年过去,远岫一闻见药味,胃中便开始反呕。
“去..去将我病倒了的消息传出宫去。做的隐蔽些,不要让人发现是我传出去的…..就当是宫中纷传的流言。”
“务必让逐府的人知道。”远岫一口气不间断地说道。
话毕,喘了几下粗气。
众目睽睽下的晕倒,在远岫的意料之外,不过也有了个理由不用去见逐扬了。
谁知道去了逐府,还有没有命回来。
只要一想到自己与逐扬待在一处,远岫就忍不住胡思乱想,。他胆子小又格外惜命,遇事能躲则躲,能避就避。
只要是能赖掉的事情,他都会一拖再拖。
远岫溜进床里,被子一蒙,连带着头也盖得严实。
他背着身对着一众宫人说道,“不用伺候了,全都退出去。”
“若有朝臣请安上奏,拒不见。”
大门一关,金武殿满室昏暗,静悄悄的,远岫能听见自己格外厚重的喘息声。
他是真的有点累,今日这场病三分假七分真。
远岫躺在床上,不多一会儿,顿感困乏,眼皮沉沉的,就这样睡去了。
梦里,远岫好似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
他寻着声音不断往前走,天地一片漆黑,远处有微弱的光亮在跃动。
走近一看,是池塘。
水清见底,岸边杂草芦苇丛生,几颗圆滚的鹅卵石铺在水边。
好像在那里见过,远岫记忆中有模糊的印象,他回溯过往,抓住了点零星的片段。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这是他九岁落水时的那一处水池。
忽地,有人在后背猛然推了他一下
远岫惊惧不已,慌张下脚步乱了,不知什么时候踩到了地上的石头,身子瞬间失去重心,就要栽进水中。
在落下的那几秒钟里,远岫转过身子,仰面倒下。
冰凉刺骨的池水没过了他整个身体,站在岸边的那个人正冷漠地看着他一点一点沉入池底。
熟悉的脸撞入眼中,逐扬的面容隔着层层水波变得扭曲不清,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远岫手脚并用,剧烈挣扎,他想大声呼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夜里,远岫发起了高烧,久不消退,药热了一次又一次,只灌进去几口。
御医又扎了两次针,远岫终于有了反应,他眼皮轻微颤动,嘴里嘟囔着什么。
小木子听了几次,好像是在喊——逐扬。
……。
“生病了就去找御医,半夜三更叫我进宫做什么。”逐扬黑着一张脸,从浓重的夜色中走来。
一群人前后簇拥着他,小木子在最前方领路,宫人提着灯笼将地上的石阶板路照的亮堂,众人浩浩荡荡地往金武殿赶去。
后半夜,逐扬早已入睡,哪知宫里竟来人,召他面圣。
逐扬想都没想就让人将他们打发走,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母亲,逐扬这才不情不愿地过来了。
这个远岫几次三番地与自己过不去,他倒是要看看这次他还要干什么。
逐扬脸色难看得紧,路上一言不发,直至到了金武殿门口。
大门一开,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药味扑面而来,逐扬微不可察地轻嗅几下,随后抬脚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床铺旁围了三四个宫人,床里头那人平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好似真的病倒了。
逐扬靠近了些,宫人立时往旁散去,他在床前站定,视线斜撇着向下看去。
远岫唇色与他的肤色几乎融为一体,有着不可思议的白。逐扬心头闪过一刹讶异,不过很快就压了下去,他转头看向小木子,目光中的不耐大过于疑惑。
远岫看起来半死不活,他可没什么心思应对一个毫无知觉的病人,看着满室的安静,逐扬转身就要走。
他只诧异远岫真的病重了,其他的并不想管。
“再不叫御医,他怕是熬不过今夜了。”擦过小木子身侧时,逐扬丢下这句话。
“逐将军,御医已经来看过来。陛下现在神志不清,药根本喂不进去。”见逐扬真的要走,小木子朝着他跪下,恳求道。
“不喝药便撬开嘴喂,叫我来做什么。”逐扬言语淡淡,无视跪了一地的宫人,脚步并没有为此停下。
小木子没法,冲着逐扬的背影喊道,“可是…。可是陛下一直念着将军的名字。”
说完,小木子额头嘭的一声贴在了地上。
逐扬身体明显一顿,在大门处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