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他并不是一个优柔心软之人,但面对棠溪珣,终究忍不住一退再退。
  好了!
  薛璃长出了口气,也不知道在对自己还是棠溪珣说:
  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想东想西了,回去歇着吧。我回宫了。
  *
  棠溪珣和薛璃在外面说话,房中,则只剩了管疏鸿和棠溪柏。
  棠溪柏静静地坐在那里,面色缓和,不让人尴尬为难,但似也并没有开口拉近关系的打算。
  安静中,却听管疏鸿的声音响起:棠溪尚书。
  棠溪柏抬头。
  管疏鸿道:不知可否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棠溪柏似乎颇为诧异,欠身说道:管侯不必客气,请讲便是。
  管疏鸿沉吟了一下,问道:
  我自问这些年在西昌,虽然说不上有什么建树,但也向来洁身自好,不惹是非,却不知为何太子对我防备如同仇敌,而您看我的眼神中,也带着怀疑和警惕?
  棠溪柏道:管侯大概有些多心。我们之间并不熟悉,有所防范只是一种本能。这并非针对于你。
  也怪不得他在官场上时时要被人骂上一句老狐狸,无论态度和话语都无可挑剔,就是让人觉得无从下手。
  但管疏鸿也有他的办法。
  他听完这回答之后微微一笑,干干脆脆地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棠溪柏跟前,对着他弯腰一揖到地。
  棠溪柏不得不站起身来,伸手去扶他,说道:管侯又何必如此?!
  管疏鸿的手臂却稳稳当当的,诚恳地说道:
  大人刚才并没有反对我和阿珣在一起,想必心中对我应该还是有三分信任的。我是真心求教,还望大人能够指点迷津。
  唉,你这是
  管疏鸿的语气极其坚决,姿势动也不动,棠溪柏只能苦笑,也算是见识到了这位昊国皇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脾气。
  他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发现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一个比一个要倔强。
  棠溪柏终于松了口,说:你可信轮回,可信因果?
  管疏鸿一怔,说道:佛说,轮回六道,如悬火轮,但信心清净,则生实相。
  棠溪柏也通佛法,如此一听,便知道了管疏鸿的意思。
  他是说,前世今生,因果轮回,或许存在,但人活在当下,眼望当下,便只有此生是真。
  刚才棠溪柏没有就棠溪珣和管疏鸿的事发表意见,本来只是不愿干涉棠溪珣的选择,希望他一切高兴顺心,对于管疏鸿这个人还保持着该多多观察了解的态度。
  不过,今日听管疏鸿说了这几番话,棠溪柏发现这年轻人的心志极为坚定,不会轻易地为外物动摇,对棠溪珣也仿佛真心实意,倒是有了些许欣赏。
  于是,棠溪柏慢慢地说道:万物无常,我心不变固然是好,但若明知无缘,管侯可还会选择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
  管疏鸿喃喃自语,有些茫然地看着棠溪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棠溪柏沉默了一会,才说:一件事错误地开始,经历了失败遗憾之后,还不知悔改,仍然想要再一次地尝试,就叫重蹈覆辙。管侯在我看来,就是做着这样的事情。
  见管疏鸿神色怔然,棠溪柏低头笑了笑,说:几句胡言,管侯听得懂就听,听不懂也莫往心里去,总之对我来说,只要珣儿开心,就没什么不行的。
  说完之后,棠溪柏拱了拱手,说:我也该回去了,管侯,告辞。
  他离开之后,管疏鸿心乱如麻,又独自在厅中坐了一会。
  外面虫声叽叽,他的心里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反复想着棠溪柏的那番话。
  重蹈覆辙重蹈覆辙何来的重复呢?
  除非除非他那些清晰的梦境,根本就是真实发生过的!
  管疏鸿像是被刀砍了一下似的,又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猛然站起身来。
  这个想法让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因为他梦见的是,梦见的是昊国攻打西昌,棠溪珣留下守城,最终身亡
  管疏鸿觉得荒谬,却又不禁想起,棠溪珣也曾提过做梦的事。
  如果不是真实发生过,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巧合,让他们在梦里看到同样的场景?
  但如果当真是猜想的那样,棠溪珣出事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不管他们那时是什么关系,管疏鸿都不能相信,自己会对此置身事外,漠然不理。
  他头脑一向转的极快,转瞬间就能猜测出很多种可能,可是此时,管疏鸿竟什么都不敢深想,只觉得心里有一种恐慌,让他浑身发凉,不敢面对。
  管疏鸿甚至都没有等着棠溪珣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座厅堂的,直到无意中闻到夜风中的湿气抬起头来,才发现人已不知不觉站在了庭院当中。
  点滴微响,是草尖上凝聚的夜露滴入池塘,更显周围万籁俱寂,异样清冷。
  管疏鸿抬起头来,云彩游移的阴影映在他的脸上,映的那神情也晦涩朦胧。
  *
  回到府上之后,管疏鸿独自静静坐了良久。
  他觉得自己非常的累,心里觉得这样不行,要先去床上躺一会,可是棠溪柏那些话,还有他零零碎碎的梦却不受控制地一遍一遍在脑海中闪回。
  每当想到棠溪珣毫无生气倒在哪里的样子,他就浑身发抖,像是被刀子一下下地割着身上的肉,心里就像空了一个大洞,从里面不断流出血来。
  非常难受,非常痛苦,所以自我保护地意识让他本能想要回避,但可怕的是,根本没办法停下来。
  终于,管疏鸿拿起了桌上的一张纸,放在跟前,开始强迫自己一件件从脑海中挖掘从这个世界中感受到的异常。
  比如,在与棠溪珣相处时,明明是一些没有经历过的事,他却总是会在某几个瞬间感觉到熟悉;
  再比如,棠溪珣一开始接近他时表现出的痴迷,以及后来态度的转变,有着很大违和;
  还有,薛璃的反应,棠溪柏的话,以及那些真实无比,甚至会和其他人相同的梦境
  管疏鸿不写则已,经过棠溪柏的提醒,却是越总结越多。
  他又把能想起来的梦一条条写下来。
  看见纸上不断多出来的字迹,管疏鸿不由感到暗暗心惊。
  他甚至忍不住冒出来一个念头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为什么他有一种命运被人提前安排好的荒谬感?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忘记了什么?
  其实按照管疏鸿过去的性格,就算是自己发现了这些异常,应该也不会对此太过在乎。
  毕竟,他凡事不较真地活了二十来年,一直觉得这种过法还算不错,曾经发生过什么又能如何?不记得的时候,不也照样这么过日子吗?
  可是事情涉及到了棠溪珣,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拿起那张纸,剜骨疗毒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久违地起身去了佛堂。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鼻端能够闻到淡淡的灰尘味。
  自从决定和棠溪珣在一起之后,管疏鸿再也没有进过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心境的变化,他再看那佛像的时候,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慈眉善目的面容笼在层层的暗影当中,竟有种说不出的诡谲。
  你居高而坐,却闭目塞听,到底是在普度众生,还是在愚弄众生?
  管疏鸿在蒲团上坐下来,没有向着那高高在上,满目慈悲的佛像参拜,而是闭上眼睛,在淡淡的檀香味中,一遍遍近乎自虐地逼迫自己从脑海中挖掘那些还留有些微印象的记忆。
  两国的战争棠溪珣守城两人的缠绵棠溪珣在梦中几次说他病了穿着官府的棠溪珣走过来,对他叫,陛下
  管疏鸿!是你登基为帝,是你灭了西昌!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管疏鸿倏然睁眼,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
  京城最近不太平,弄得群臣们也心中惶惶。
  佛塔被烧,白灵兵作乱的事就在不久之前,背后的主使都还没来得及查清楚,没想到过了几天,大家又听说,棠溪珣的府上遭遇了杀手。
  这又是一件大事!
  且不说棠溪珣出身高贵,在民间的影响力也一直很大,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不管遇到杀手的人是谁,居然接连发生这般目无法纪之事,都非常的恶劣了。
  更何况,人们也已经听说过了不少绘声绘色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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