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他们临死之前在想什么呢?是心痛于儿子的去世,还是在为了终于永远也不用离开这个心爱的小儿子而感到欣慰?
可是战乱中,谁又不是性命如蝼蚁?
薛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让人先把棠溪柏和靖阳郡主的尸体收敛。
即将把棺材盖上的时候,薛璃轻声地对他们说:你们先歇歇,我去替你们把珣儿找回来。
因为那将他父母骗去的骨灰坛中装的实际是泥沙,所以薛璃相信,棠溪珣一定还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等着自己去救他。
薛璃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那种不祥之感却一层层涌上来,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已经打听到,棠溪珣先是留在存州城断后,城破后随士兵们一起转移,后来大家又在战乱中逐渐失散。
棠溪珣大概是害怕他的身份太过惹眼,故意遮掩了,因此从这以后,再也无法查到他的任何行动。
谁也没办法找到他,仇人不行,亲人也不行。
可是薛璃相信棠溪珣不会死的。
这孩子的父母给了他生命,可却是自己看着他一日日长大。
个头高了,身上的肉变多了,五官张开了,说话的嗓音由孩童的稚嫩变成少年的清朗了,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可以反过来给他出谋划策
薛璃没有当过父母,却知道要将一个生命从那么小小的一团养大是多么不容易,所以,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消亡?
他一直不信。
直到有一天,在道边一堆凌乱的尸体中,薛璃捡到了一枚玉佩鲤鱼形状,白中带红。
薛璃想起来,小的时候,棠溪珣想要一个鲤鱼灯,他没从皇上那里要来,晚上回了东宫发现小孩找不着了,亲自出去寻,却发现棠溪珣蹦蹦跳跳自己把那盏灯拎回来了。
当时可把薛璃给气个够呛。
这鬼心眼多的小东西,不就是没给他把鲤鱼要来,他还自己出去骗去了!
薛璃气得捏着棠溪珣的脸蛋往两边扯,问他:
你为了这灯还跑出去管别人叫哥哥了?你就这么想要它?
棠溪珣被他捏的口齿不清,含含糊糊地说了半天。
薛璃才知道,他说锦鲤能带来好运气,他每天挂着大鲤鱼,就会少生病,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薛璃听的心里酸溜溜的,心说本太子哪里对你不好了,小白眼狼今天管别人叫哥哥,明天惦记着要回家的。
但是孩子身体好,也确实很重要,所以他当时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枚玉佩,就立即让人找出来,给了棠溪珣。
现在,薛璃看着手中的那枚玉佩,发现自己确实一直不是个好哥哥。
他给的锦鲤一直被棠溪珣带在身上,却没有护佑他平安,他向姨母承诺要保护表弟一辈子,最终也没能做到。
他亲自在那堆尸体中翻了三天三夜,才找到了棠溪珣,这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又回到了他的怀里,轻的几乎只剩一把森森的白骨。
薛璃低声说:小懒猪,怎么又不理我了?
却有一滴泪珠落下来,掉到了棠溪珣的眼角上。
棠溪珣的尸体已经不好运走了,昊国的军队也已经到了附近,他们耽搁的太久,撤离的后路已经被切断,所以薛璃最终选择就在此处将棠溪珣火化。
看着这火苗一点点将自己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吞噬,薛璃觉得他的灵魂都仿佛被抽干了,突然也没有了继续支撑下去的心劲。
人生奔忙一场,究竟剩下了什么?这一刻,他只觉得恍惚。
所以在那不久之后,薛璃就被昊国的士兵抓了,并直接将他带到了管疏鸿跟前。
看到这个人时,薛璃觉得挺讽刺。
因为他从未想过,竟然是这个自幼被送到西昌来的质子,最后成为了昊国的皇帝,最后整个西昌葬送在了他的手里。
而有朝一日,自己则是以这种狼狈的失败者姿态站在了他的面前。
第82章 都缘珠泪零
其实薛璃也并不明白管疏鸿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抽出时间来私下见他。
因为如今昊国的老皇帝已经突发急病身亡,管疏鸿也成功拿到了继位诏书,昊国对西昌的作战更是节节胜利。
在这种情况下,管疏鸿的声望已经达到了最高,应该忙着准备一场风风光光的登基大典才对。
而对待薛璃,他只需要当众处斩,就足以振奋人心,彰显威严。
难道他是特意来炫耀胜利的?
薛璃很想动手杀掉管疏鸿,但是周围的管控非常严密,管疏鸿自己也是个武功高手,他根本就找不到机会。
更何况事到如今,这些事情也完全没有意义了。
薛璃笑了一笑,只觉得内心无限疲惫,所以他索性跟管疏鸿说:
我是不会投降的,你杀了我吧。
管疏鸿却没理会他的话,只问:
你有没有棠溪珣的下落?
薛璃一怔。
他不禁看向管疏鸿,这时才发现,这个胜利者的脸上丝毫没有那种志得意满,神采飞扬的神色,而满是憔悴,一双眼睛急切地盯着自己。
薛璃觉得很可笑,反问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虽然他不知道管疏鸿找棠溪珣做什么,但除了小时候的交集,他们这么多年的来往并不多,管疏鸿还能安什么好心?
他不会让这个罪魁祸首满意的。
我
管疏鸿将厚厚一摞脉案丢给了他,说道:你自己看!
薛璃狐疑地将脉案翻开,然后不由地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里面记载的竟是棠溪珣被贬到存州之后近三年来的病情。
那个瞬间,薛璃突然就明白了棠溪珣为什么要隐瞒身份,让任何人都找不到他。
因为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不想让软弱憔悴的样子被别人看到。
他甚至不希望身边的人知道他已经默默死去,而想要让大家都以为他还活着,甚至猜测他活的很好。
这个小骗子,从来就这么骄傲要强,不肯让人家小瞧半点,他那么希望能活的好,所以活不好的话,装也得装的让人羡慕。
哪怕到了最后一刻,所有人都能被他骗的团团转,聪明的惹人恨。
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管疏鸿说了这一句,嗓子就哑了,过了片刻之后才道:
我已经延请了各路名医,现在就差把他找回来了,你要是知道他的下落,还请告诉我,不然我怕会来不及
来不及三个字,顿时激起了薛璃的满腔愤懑。
他想,早就来不及了!
自从发现棠溪珣的尸体之后,他一直觉得恍惚,觉得这根本不可能,甚至期望自己是弄错了尸体,认错了人。
可是当这一摞脉案握在手里的时候,当看见上面熟悉的字迹圈圈点点,薛璃一下子觉得自己心里的某种东西溃堤了。
因为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棠溪珣不是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
他挣扎过,努力过,最后在寂寞、不甘和失望中离开,离开时,生着病,身边没有一个亲人陪伴,甚至都不能停下来歇一歇!
小的时候,棠溪珣每次生病,都会躺在软软的小床上,有太医来看病,又无数宫人伺候,有精致的饭菜吃,薛璃一有空,肯定会坐在床边陪他。
那个时候,他摸着弟弟的小脸,只觉得可爱又可怜,忍不住叹着气问:
你啊,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长得结结实实的呢?
他以为等到棠溪珣长大了,健康了,就能少吃些苦,他也以为,自己能这样陪着护着他一辈子。
那个时候坐在床边看着这孩子,薛璃怎么也想不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
巨大的悲恸激发了心底仇恨的火焰,薛璃猛然抬起头来,看着管疏鸿。
这一切的苦难,都跟眼前这人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他灭了西昌!他手下的人俘虏了棠溪珣!
要不是这样,棠溪珣又怎么会殚精竭虑,筹谋备战?怎么会长途跋涉,受尽劳苦?
要不是这样,他一定来得及找到棠溪珣,一定可以再次把他治好!
薛璃终于朝着管疏鸿扑了过去,管疏鸿没有躲闪,但周围的守卫很快就冲上来将他按在地上,他突然发现他好像是哭了,因为脸上很湿,而地面上逐渐积聚了一滩水迹。
但这一刻,天性中的算计与后天积累起来的心机如本能般地发挥了作用,薛璃握紧了拳头,压住喉咙中如困兽一般的嚎啕,反而冲着管疏鸿怒吼:
把我们害成这样,你在得意地炫耀吗?你要用这东西羞辱和折磨我吗?休想!
管疏鸿厉声说:他的身体情况很不好,我要将他找到治病!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