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他道:倒也没有。就是一开始不小心信了,吓得够呛,所以今天老是心里发慌。
  管疏鸿说着说着,声音越发低的仿若自言自语,好像深埋在心中的私语不小心漏出来了一般:
  再说,我又想不到管承林找你做什么,万一他真要把你抢走
  棠溪珣没想到自己那几句话会令他如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道:你想的也太多了,他抢我回去炖肉吗?
  管疏鸿笑了一声,又摇摇头:我就是乱想,可能是很久没见过昊国的人了,突然心里说不出的乱。
  他在床边坐下,揽臂将棠溪珣抱在自己的腿上。
  棠溪珣身子一颤,下意识就想挣开,却被管疏鸿不依不饶地抱紧。
  他将头搁在棠溪珣肩膀上,亲了亲他的侧颈,说道:
  乖,让我抱一会,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想你,这样抱着你,才让我觉得这段日子发生的事都是真的,不是我的妄念。你不知道,我总是做梦,梦里
  啪!
  管疏鸿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一样东西,从被褥间滑落,掉到了地上。
  两人同时低头看去。
  只见落到地上的书页翻开,露出来的,赫然便是里面凌乱癫狂的字迹!
  一瞬间,房间里安静无声,两人都是定定坐着,如同变成了雕像一般。
  片刻之后,管疏鸿才问道:你看见了?
  棠溪珣想了想,承认道:是,都看完了。
  确实是他翻了管疏鸿的东西,管疏鸿要是怪他,棠溪珣倒也没话说。
  管疏鸿却半晌没有吭声。
  棠溪珣依然被他抱在怀里,可他的手臂却变得僵硬,心里也一阵抽痛。
  他就知道。
  从昊国的人来到西昌时的一刻起,他就在担心不,应该说,从棠溪珣像一个美好的梦境般来到他身边的时候起,管疏鸿就常常觉得惶惑不安。
  他以为他害怕自己沉沦其中,但渐渐地,他明白过来,他更怕的是一切只是梦幻泡影。
  因为这些根本就不是他有资格拥有的。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一切都被棠溪珣发现了。
  他怀中紧拥着他的幸福,可当想要用力的时候,一切就会变为浮沫,化作乌有。
  管疏鸿一颗心渐渐沉入冰水里,梦游似的说道:所以你要走了吗?
  棠溪珣有点诧异地转头看他:嗯?
  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微微张开的唇,是那样的美好诱人,管疏鸿一瞬间生出冲动。
  他想立刻占有棠溪珣,让他身上从里到外都是自己的气息,也想或者干脆将他勒死在自己的怀里,两个人死在一处,也算是共度一生了。
  可是心里想的狠,事实上,管疏鸿甚至连放下棠溪珣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他站起身来,口不择言地道:
  那你就走吧,怎么还不走?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来到我身边说喜欢我?当初我就说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抗拒了很久,我
  管疏鸿说不下去了,目光越来越沉黯,像看着仇敌一样盯住了地上那本有他母亲留下的册子。
  棠溪珣全看到了
  他的母亲不是什么出身名门的贵女,而是来自江湖,自由无拘,就是因为仗剑救了当时还是皇子的昊国皇帝,一时贪欢,有了身孕。
  她的体质特殊,一旦有孕,就不能打掉,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可是孕育一个孩子,又会耗费巨大的内力。
  于是,皇上向她许诺,将她带回宫去,如果日后自己登基,必然立她为后,这个孩子就会是下一任的君主。
  天真的女侠不懂朝堂的诡谲,她选择了顺从自己的爱情,甚至动用江湖势力来帮助皇上夺位。
  可是到了那深宫之中,才知道一切如何消磨人心。
  她头戴珠宝,身穿绮罗,却再也无法快马仗剑,肆意而行。
  年少气盛的时候,以为想要之物都可以攥在手中,如今不顾一切追求自己的爱情,却只能日日等在宫殿里,等着一个男人偶然的宠幸!
  至于那能和他并肩而立的皇后之位,更是化为了泡影!
  她不能忍受禁锢,也不能忍受欺骗,她怨恨自己的丈夫,也怨恨那个来的不是时候的,拖累了她的孩子!
  于是,她将狠意化作毒/药,每日用自己的鲜血喂养蛊虫,然后在蛊虫长成的那天,将它放入到了儿子的小腹中。
  随后,她又去杀死了皇后和贵妃,最终在刺杀皇上的时候被侍卫制伏,仰天大笑。
  她终于疯了,或者,早已疯了。
  皇上没有杀她,而是将她关了起来,每个月都让管疏鸿去看她一次。
  但每一次的母子相见,对于管疏鸿来说的唯一作用,就是提醒他,他是一个异类。
  眼前疯狂的母亲就是他的将来,他继承了这个人的血脉、武功,也继承了她的仇恨、偏执。
  等到他将欲望释放出来的那一天,就也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本来以为他能够克制住的,独孤终老,不动情爱,也不失为一种人生选择,可是面对棠溪珣,终究节节败退。
  他放纵了自己的情/欲,努力压制着骨子里的疯狂和野蛮,他以为或许一切能够这样下去,他也可以获得幸福。
  可是,这个秘密终于被棠溪珣给发现了。
  谁会敢和一个怪物在一起?
  棠溪珣一定会离开他。
  什么都完了
  如果不趁着现在立刻让棠溪珣走,他或许就要不择手段地把这个人一起拖入深渊。
  你走吧。
  管疏鸿低低地说,同时他不敢看棠溪珣,弯下腰去,捡起了地上的那本书。
  可是,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纸页的同时,管疏鸿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幕场景。
  光影沉沉,帘幕重重。
  华丽的大殿周围竟是用琉璃打造的墙面,隐隐能够映出人影,其中有一整面的墙上,赫然挂满了画像。
  所有的画像上画的都是同样一名男子。
  他或穿官服,或穿长衫,或锦衣大氅,或宽袍广袖,在琉璃晶莹的光线下,更是风姿卓绝,容光绝世。
  那面墙对面的宝座上,有人正衮服毓冠,扶额而坐。
  在他的面前,几封奏折散乱地堆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被推开了,有人缓步而入,轻缓柔和的声音响起:
  微臣参见陛下。
  坐在王座上的人轻斥道:出去。
  天子一怒,非同小可,那人却似浑然不惧,反而笑着抬起头来,说道:
  这么快就厌烦见我了?那我让人把画都烧了吧。
  他那露出的眉眼赫然与画上一模一样,正是仿佛长大了几岁的棠溪珣。
  棠溪珣神色坦然,一步步踏上御阶,走到了王座前,先是弯腰将那几本折子捡起来,随手翻看几页,微微一哂,放在旁边,随即点燃了旁边已经熄灭的青玉灯。
  灯上数支灯火乍明,刹时照得整个暗沉沉的大殿亮如白昼。
  棠溪珣温雅的眉眼愈发多情,伸手拿起铜锤,便去敲案上那叫人的铃铛。
  手伸到一半,便被攥住了握在掌心中,坐在龙椅上的君主也终于转过头来,正是管疏鸿自己。
  他问道:你要干什么?
  棠溪珣笑着说:让人把画摘走,免得你看着心烦哎!
  话未说完,他却已经被管疏鸿一把揽坐在了膝头,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阿珣!阿珣
  他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好像要从中汲取力量,却艰难地说道:
  我可能是疯了,遗传了我娘的疯病,你快走吧!
  他抬起头来,捧住棠溪珣的脸,狂热的,不舍的亲吻着,却又颤声呢喃:离我远远的,不要让我伤到你。
  哦。
  对方被他亲的面色潮红,气喘吁吁,语气却很是平静:我不走。
  你
  棠溪珣拉过管疏鸿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微带笑意看着他:陛下想怎么伤到我?来,我看看。
  
  管疏鸿仿佛猛然从梦境中醒来!
  现实中,他孤零零地站在自己的卧房里,手中还捏着那本书。
  房间中空荡无人,棠溪珣早已不在。
  管疏鸿怔愣片刻,忽然觉得巨大的孤单和恐慌将他吞噬!
  他攥紧手中的书页,恐惧在心底越染越大。
  棠溪珣走了,一定是走了。
  他发现自己是这样卑劣而恐怖的人,刚才又被蛮横无理地发了脾气,所以他离开了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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