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炽热的血液顺着纹路蜿蜒而下,当初那道狰狞的疤痕在这片猩红下都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时间。”良久,东曜看着逐渐凝血的右手,忽然嗓音沙哑地开口道:“是时间。”
“——你掠夺了时间啊,寒明。”这一次东曜是真的在叹气了。
“准确来说,是时间和空间。”寒明对此没有否认,他的视线稍纵即逝地划过东曜已经不再流血的右手,尔后才移开眼继续道:“并且那不是掠夺,是盗窃。”
早在第一次和东曜开战时,他就在同样的位置刺出过去一匕首。当时他在东曜身前,于是匕首理所当然地被挡下。但这一次他和东曜却站姿相反,于是原本的身前便变成了身后。见状刻意将其引导到既定地点的寒明直接使用了盗窃,通过盗窃当时的景象,使手中匕首穿越时空情境再现。
其实不仅是这一次的时间空间,之前的重力也罢五感也罢,他所用的都是班迪斯的盗窃。
东曜并非他领土上的臣民,理论上来说,在战胜东曜之前,他其实是用不了“横征”的。就算能用,寒明也不想在这样的决战日用横征对付横征。
东曜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他用那双恢复了的绿眼再次凝视着寒明:“六个月前,你离开东域前对我说,你一直在掠夺一种可能。现在看来,你已经找到了那份可能。”
六个月前,寒明说想要掠夺一切的可能。而现在……
“即使没有‘横征’,没有所谓的‘天生副手’,甚至没有那个‘亿万人之上’,寒明,你天生就有一切的可能。毕竟不是谁都能够动摇时空的。”
天赋很难分出绝对的强弱。东曜从不掠夺无形之物,是他不想吗?绝大部分原因是。但多少也有他掠夺不了的原因在里面。
东曜本身就对无形之物不甚敏感。亲情,友情,爱情;仁慈,残忍,背叛,忠诚……这种抽象的玩意儿一向不在东曜的理解范围内,于是在战斗和生活中,掠夺它们也绝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人是无法背离本能的。
天赋或许没有上限,但使用它的人注定了它的上限。所以东曜没有为难自己,去涉足他所不擅长的领域。一如班迪斯,拥有盗窃天赋这么多年,难道他就没尝试过去盗取更恢弘之物吗?
当然不是,只是班迪斯偷不到而已。
只有天生对宇宙缺乏敬畏心、天生觉得世界皆在掌控的寒明,才会觉得世间所有皆有可能。
这是唯有寒明能做到的事。
最后,东曜不禁笑道:“我说过吧,最初遇到你的时候,我厌恶你那种似乎看穿一切命运的眼睛,当时我甚至觉得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死人。现在想想,说不定你是穿透时间,看到现在的命运呢?”
“如果输给你是我的天命,那我并不讨厌。或许这也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愿意顺应天意的时候了——所以陛下,这一次要带走你的战利品么?”
连他这种无所谓感情的家伙都这么神魂颠倒目眩神迷,这样的资质若不成王实在太过可惜。恐怕宇宙意志最初也是如此想的,于是选择现身在了寒明的身旁。
“天意?”寒明闻言语调极轻地重复着这个词,脸上的笑意自始至终未变分毫。
他并没有回复东曜后半句明显是玩笑的调侃,只是抬起金眸,似是看着东曜,又像是看着东曜身后远在屏幕外的整个宇宙。
前些年他依托那些虚无缥缈的白纸黑字,自以为知晓世间的一切命运,行事作风既张狂又怯弱。
他一面烦躁于宇宙意志强加的期望,一面束缚在现实和理想的枷锁下,最后进退两难不得自由。
但是现在不同了。
他已经十分清楚地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我其实并不擅长战斗,在走向王座前也从来没有什么必胜的信心。当初离开东王殿时,如果你阻拦我,我甚至没想过要和你正面交手到结束。”
“但从今天起,从这场战斗开始,我必定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没有旁观,没有沉默,没有既定的主角与配角,没有所谓的剧情和结局。
“这世上哪有什么天意?如果有,那么从这一刻起,我就是天意!”
什么“但凭天意”、“岂得自由”?
从今天起,他就是天意,他就是自由。
这是他从出生起,就该大声宣告的事。
从此他的世界他的人生,只由他自己来书写。
比起昨日的高台射箭,也许今日才更像是这位王者的称帝宣言。
显然屏幕外的观众们也是这么想的。
原本讨论着这场战斗的众人在寒明话音落下后,瞬间一水地发射起了“称帝宣言来了!”。
再然后,便是一个放大加粗的双行鎏金弹幕猛地覆盖了整个画面。
[愿今日之后,世间一切,皆合你意!]
[提前恭祝我王称帝!!!]
画面外被“提前恭祝我王称帝”的弹幕铺满,画面内的东曜则是第无数次地垂眼注视着寒明。
后者眼里熠熠金光,无论看多少次都犹如太阳闪耀。
这一刻,他见他就像是看见宇宙最耀眼的星辰本身。
良久,他听到自己终是笑着说:“太阳最终真的成了太阳。”
可惜普照的太阳已经有了想要照耀的人。他所等的那场太阳雨,终究不会再来了。
第100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五)
寝殿里属于东王的座椅依旧坐落在绿底太阳纹的地板上。
破碎的杯盏自座椅边缘迸裂四方, 而先前用来垫着酒盏的银色纸张却还安然地躺在桌面。
直到东曜抬手将其拎起,露出纸张中央与东域旗帜一模一样的纹路后,众人才确认原来这玩意儿真是诸王的专用投票纸。
从纸上的标志来看, 这就是独属于东域的那一张——并且是唯一一张, 一旦遗失损坏即为弃票。
[不是……东曜这家伙真的想赢吗?!要我说你赶紧给寒明磕一个,感谢他赢的堂堂正正!!!]
无怪弹幕如此发疯。
同为王者, 哪怕观众们认不出,寒明也不可能认不出那张纸。如果寒明不讲究点,直接在战斗开始前或是战斗途中毁了那张纸, 他甚至都不必打赢东曜, 直接掉头就走便好。毕竟没有投票权的东曜啥也不是。
而东曜真像弹幕嘲讽的那样不想赢吗?不, 他想, 他当然想。甚至可以说今天是他有生以来最渴望胜利的时候。可输了就是输了。成王败寇,就这么简单罢了。
念此,东曜看着指间空白的纸张, 尔后略微动了下右手。下一秒, 他掌心堪堪愈合的伤口便再次崩裂开来。
就着那蜿蜒的鲜血, 东王垂下眼,缓缓以指尖写下了“寒明”二字。
就在他准备按照古老传统, 作为败者将东域王权之戒一同进献给胜者时, 他拿出戒指的动作却忽然一顿。
“你在找这个吗?”当东曜顺着声音看去时,看见的就是寒明笑容未褪、怎么看怎么无辜的脸,以及此刻后者手里那枚越看越眼熟的银戒。
[得了, 东曜你不来,我来替你给寒明磕一个。刚才东曜是准备从胸前口袋拿戒指的吧?那口袋和心脏压根就在一个位置,既然戒指都能无声无息偷到手,心脏难道真偷不到吗?]
“……什么时候?”先前开封的烈酒虽然早已在交手中碎裂, 空气中徘徊的酒气却依然将散未散。明明战局已定,明明他已经在愿赌服输,可是今天在他身体里燃起的那把狩猎之火却似乎半点都没有燃尽的意思。
真是可笑,搞得东曜自己都有些想要发笑了。
“嗯……酒盏碎裂的下一秒。”班迪斯的盗窃天赋天下闻名,又哪里只局限在兵刃相交之时?既然明知诸王的戒指对携带着有能力加成,寒明当然是在战局最初就想办法限制。
没有人天生就是100%胜率。
他说过,他没有那种超凡脱俗的武力天赋,所以他的每一分胜率都得想尽办法来添。即便起始的胜率再低,只要无数个1%叠加在一起,他总会拿到既定的100%。
他说他不会输这件事,从来就不是一句空谈。
画面外闻言一阵沉默。
画面内东曜闻言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忽然就笑了起来,甚至逐渐从低笑变成了破天荒的大笑。最后他才以一种极淡的笑音抱怨道:“你对我也太严苛了,太阳。”
盗窃戒指,盗窃时间,盗窃空间。
最后连让他送出戒指的唯一可能也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