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那绝非什么爱情,而是一个重生者对造物主的寂静遥望。
他就这么沉默地行走在有他照耀的世界,满心敬仰,从无逾越。
连南赫自己都没想到,他这个一身疯血生来异端的疯子,竟也会有如此虔诚的一天。
荒唐也好,可笑也罢,他原以为这种荒唐又可笑的虔诚会一直延续到他死亡的那一瞬间。偏偏三年前,寒明竟然在成年后毫无预兆地去东域投奔了东王。
他以为他的月亮不喜纷争不喜乱斗,可他的月亮却为东曜满身伤痕奔赴战场。
在一次次收到寒明濒死的消息以后,南赫看着照片里他那被血液染红的月亮,生平第一次起了妄念。
既然他的月亮自愿落入凡间,为什么不能留在他身边?
于是他打开自己的通讯智能,时隔四年向着他的月亮发出了第一条邀请。
也就是那时候,南赫彻底意识到,他这样的疯子是装不成正常人的。
哪怕他的语调再怎么低缓,哪怕他的步伐再怎么平稳,可疯子就是疯子,就算他再怎么披着人皮,终究还是疯子。
七年前他瞻仰月亮,从无其他念想。
可自寒明奔向东曜的一刹那,他的骨血里便只剩下了全然变质的疯狂。
他很清楚地认知到,无论月亮愿意与否,他都想要他的月亮坠落在这人世间。
若非三年前巡视南域时偶然撞见了白雪,借着后者的移情天赋一再压制心底这不合时宜的疯意,他怕是根本等不到寒明自己前来南域,也等不到如今这系住月亮的最佳时机。
南赫此刻的一再沉默让寒明倍感棘手。
显然,这位南王哪怕早已知晓所有的前因后果,却依旧执拗地将他视作月亮。
这是一个疯子刻在骨子里的傲慢疯狂。
今日之前,寒明还觉得寒枢是寒家唯一一个比较靠谱的人,现在看来这种靠谱也挺有限。
若是寒枢一开始就在家宴上说清楚,南赫当时所许之愿是“欣赏”而非“看”,他也不至于如此后知后觉,说不定还能赶在南赫信任值下降前就卷铺盖跑路。
等等 。想到信任值之事,寒明忽然有些疑惑。
就南赫此时的表现来看,这位南王连他翻阅这份机密档案都无所谓,怎么看都不像是怀疑他的样子,那他先前到底为什么会对他信任值下降?
念此,寒明顿时抬手点了点刚才的那份档案道:“你是不是有点太信任我了?”
此刻南赫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已经猜到自己在探查他这份信任的缘由。所以寒明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正好他还能以此为借口,掩饰他已经知道南赫对他动用天赋的事。
南赫闻言倒是很坦然地回道:“我信任你,犹如信任我自己。”
所以你对自己的信任也只有70?
正是看出了南赫说的是真话,寒明心里才愈发得一言难尽。
比一个疯子更难对付的是什么?是一个清醒着发疯的疯子。
见状,寒明只能随口带过这个话题,顺便不抱什么希望地刷着信任值:“那我是不是该先谢谢您的信任?不过您放心,我这把刀很有职业道德,绝不会半道转向,对准握刀者。”
“刀?”重复完这个字后,南赫的低笑再次传来,“月亮,你说反了。”
“我确实喜欢血月,也确实想过月亮为我染红的样子。但这一次,你不是刀,我才是你手中的那柄刀。”
南赫早就听说东域血洗了所有贵族的事。
如今他选择对贵族动手,固然有那群跳梁小丑惹人厌烦的因素在里面。可更多的,是因为他不想月亮降落在过分污浊之地。
他不是让寒明来为他开路的。
恰恰相反,是他想为寒明开路。
南赫的这几句话让寒明直直对上了他的眼。
注意到前者眼底那连笑意都掩不住的暗潮后,他忽然意识到南赫所有的话都是认真的——他是真的将他自己摆在了一柄刀的地位上。
意识到这一点后,寒明突然又联想到了许多事。
比如说原著里南赫虽然对贵族们动手了,但书里从来都没有明说南赫动手的缘由,为白雪动手这种事其实是他结合上下文合理推测出来的。
假设当时南赫依旧处于感官缺失状态,兼之他提前送走白雪的做派,这样的争斗更像是他厌倦人世后为他自己选择的一场落幕。
再比如原著里南赫和贵族们的决战时间点远没有现在这么早。
先前寒明以为这是前任南王早早被第三王储毒死后所带来的蝴蝶效应,可现在看来,他自己反倒成了让南域内斗提前的导火索。
早在他来到南域,或者说早在他七年前来到南域的那一刻起,既定的一切便已经开始脱轨。
纵使他在感情上再迟钝,此刻寒明也看出了,南赫非常非常在意他。
更何况他并不迟钝。
所以他不仅看出了南赫在意他,他还看出了这份在意已然一寸寸变质,变成了南赫愿望里所描述的、想要拽着月亮坠入凡间的疯狂占有欲。
——他又测错情绪了。
比起信任,当夜他真正该测的是这份占有。
想到这里,寒明骤然沉默了一瞬——他好像猜到了南赫对他信任值下降的原因。
因为南赫的感情在变质。
曾经的他百分百信任高悬在天际的明月,这份信任不掺入一丝一毫的杂念;而现在,他的信任在不断退潮,无尽深海下那裹满疯狂的潮水却在不断上涌,静静等待着翻卷而起冲向天际,将月亮就此卷入人间的那一天。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所选的投奔顺序简直大错特错。
他或许该在成年的第一天直奔南域。
那时候单纯将他当月亮瞻仰的南赫,对他的信任值很可能直接就是100。
第40章 南域·月胧明(十五)
今夜月色朦胧。
在藏书阁的昏暗光线中, 寒明忽然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当初他看那三本原著只是为了在旅途中打发时间而已,所以看得囫囵吞枣不甚细心。可即便如此,靠着原著带来的先知先觉, 他这些年来也算是占尽了先机。
然而东域和南域接连发生的事却给他狠狠上了一课。
他的确没有将原著奉为圭臬, 然而先入为主的印象却还是在不知不觉间影响着他的判断,让他反过来错失了最佳时机。
明明他自己还在反抗着命运给予的天赋, 又为什么会如此理所当然地将旁人禁锢在主角配角的位置上?甚至有那一瞬间,他竟然还在可笑地埋怨着寒枢的用词不严谨。
在迁怒这方面,比之寒枢, 他也不逞多让。
念此, 骤然冷静下来的寒明连神色都冷淡了几分。
那双黄金为底的眼眸, 一如窗外高悬的泠泠孤月, 遥远得装不下半个人影。
但这根本无法让南赫退步,只会让那阵汹涌的暗潮愈发得无法隐藏。
见状,寒明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自认满怀诚意而来, 但所有人想要的, 全是他最给不起的东西。
算了。既然南赫开价太高, 那么他只能自行支付他所能付的报酬。
无论南赫是为什么要肃清南域贵族,总归他帮着这位南王免于清理后的反扑之死, 勉强也能算作获得其天赋的等价交换了。至于更多的, 他真的无能为力。
于是这一刻,寒明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你想什么时候收网?”
如果可以,他希望越早越好, 因为这南域他实在是不敢再待下去。
惹不起至少他还躲得起。
“下个月就是今年的最后一月。过完这个月,便又是新的一年。”
于梯椅前止步的南赫闻言似是一无所觉地注视着高处的寒明。但这一刻,他那双浅色调蓝眸已经完全暗成了深海的模样:“这也是你在南域度过的第一年。单凭这一点,就值得我为之献上一个盛大开场。”
随后他就这么一脸平静地说出了足以让一众贵族胆寒的话来:“所以12月31日那一天, 我准备了一场跨年夜宴,届时会邀请南王宫里的所有贵族入场。”
跨年夜宴?对某些贵族来说,这怕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吧?
南赫发的哪里是什么夜宴邀请函,那分明是死神的点名册。而且那么多合适时间,却偏偏挑着跨年的时间点动手……该说不说,这确实有点太过阴间了。
即便是急着走人的寒明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多看了南赫一眼。
而此刻的南赫却全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恐怖的话,他甚至还在笑,“同样在12月31日,在其明月初升的夜晚,南域全境会迎来一场特别的金色雨。”
“我希望在这场雨里,和我的月亮一同迎接全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