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爱自己,你要怎么让世界爱你?”
  寒明见过许多天赋,安萤的确是其中最有潜力的那批。
  但过往的经历造就了安萤的强大天赋,却也局限了他天赋的使用。因为缺爱,他直接否认了自己所有的值得被爱之处,将获取爱的全部希望都放在了天赋上。
  一个最渴求爱的人,最终成了最不爱自己的人。
  寒明没有当人老师的念头。先前他让安萤开发对动物的天赋,只是为了方便寻找异兽巢穴而已。但此刻既然安萤问了,他也就随口答了几句。
  至于安萤能听进去多少,他真的无所谓。
  尔后悬浮车内又是一片沉默。
  直到车辆即将抵达主殿殿顶时,安萤才再次开口打破了沉寂:“10月10号那天,东王宫要进行一场全东域直播。”
  “它是东王特意为你举办的生日宴。”
  “只要那场直播、尤其是晚宴部分播出完毕,你会立即成为全东域公认的唯一副手。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哪个王者会给自己的属下这样的待遇,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东王与你关系匪浅。”
  “这之后你如果再想去往别的星域,估计很多人都会心存芥蒂,甚至怀疑你的来意。毕竟东王待你至此,你都能说走就走,何况是他们。”
  生日宴本是东王宫那群人准备的惊喜。可这些天来安萤也算了解寒明,他知道,这绝对不会是寒明想要看见的场景。
  从寒明过往的辉煌履历来看,这样的惊喜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束缚。
  安萤也不明白这一刻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多,明明寒明不知晓此事才更方便他下手。
  最后他只能告诉自己,他这是在借此让寒明选择。
  这是一场双赢。一旦寒明选择主动离开,他也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其实这两天寒明已经准备去弄清楚关于10月10号的事了。毕竟这个日期明摆着和他有关,他不可能真的一直蒙着头不问世事。
  但他没想到自己还没着手,安萤却先一步说出了内情。
  这是想让他自己主动走人?
  寒明不在乎安萤究竟是何用意,直接停车回了侧殿。
  由于凌宙的船上装了异兽,导致那艘飞船停的位置有点偏,一去一回之后,等他回到卧室时已经是明月高悬。
  而就在寒明走进房间的下一秒,原本与他一步之遥的凌宙却也跟了进来。
  “做什么?”寒明见状不禁皱眉问了一句。
  而凌宙闻言,就这么垂着那双金眸静静注视着他。
  尔后,他说出了与半个月前一模一样的话:“——今天是第十五天。”
  第13章 东域·太阳雨(十三)
  今日午后天色便已逐渐转阴。
  等到午夜时分,窗外早已无声飘起了细雨,甚至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天色,配着那扯淡的皮肤饥渴症,导致凌宙的话听起来异常微妙。然而一想到说出这话的是情绪值为0的宇宙意志,所有的微妙便成了自作多情的错觉。
  见寒明倚着门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凌宙嗓音低哑地陈述道:“……你还是厌恶我。”
  “你没对安萤生气,但你却厌恶我。”
  寒明闻言准备开灯的动作一顿。
  随后他干脆放下了抵在灯光开关上的手,就这么隔着昏沉夜色沉默地注视着凌宙。
  他曾经一直厌恶凌宙,既因为他那与生俱来的滑稽天赋,又因为凌宙那看似温情实则冰冷至极的旁观者视角。
  然而今天安萤对自身天赋的坦然,让他不得不承认,天赋这种东西确实是根据每个人心中所愿而诞生的。这从来都和宇宙意志无关。
  所以当时出生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于黑暗中,寒明强迫自己回忆他出生的那一天。
  和上辈子的孑然一身不同,他这辈子是有父母的。并且在出生之前,于浑浑噩噩间,他便能隐约感觉到父母时不时的温柔絮语。
  那时候他以为他会有一个不错的新生——他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一对爱他的父母,以及一个可以预见的平和生活。
  所以他觉醒了一人之下。
  他根本就没想过当什么宇宙第一。比起第一来说,没那么显眼的第二听起来更好。
  但人生就是这么难料。
  在他出生前一夜,来自北域的母亲愈发想念故土,父亲便带着她连夜飞回。然后当夜,北域暴乱,母亲难产而亡。
  恋爱脑父亲迁怒于他,当即将他扔在那里,只带着母亲的遗体回归南域。
  于是出生的热烈直接变成惨烈。
  要不是北域从不对婴儿动手,要不是这一世的母亲对他的亲情天然便是满值,让他在诞生的刹那得到了她的部分能力,他大概也会死在当夜。
  或许他真正怨怼的从来不是宇宙意志,他只是不知道该怪谁。所以和他那个便宜父亲一样,纯粹的迁怒而已。
  曾经寒明丝毫不想争夺第一,但真正体会到没有力量的寸步难行以后,他再不想当第二。
  于是他成了一只无脚之鸟,从不停留,从不动摇。
  念此,寒明轻轻扯了下嘴角,第一次正面回应凌宙道:“我不厌恶你。”
  他厌恶的哪里是宇宙意志?
  他厌恶天赋,厌恶命运,甚至厌恶他自己。
  这些天他之所以如此容忍安萤,是因为有时候,他觉得他和安萤也没什么两样。
  既然都是靠着汲取他人而生,谁又比谁高贵几分?
  今夜的雨已经彻底下大了。
  说完这句话后,寒明依旧没有开灯的意思,只是独自走到沙发前坐下,在暴烈的雨水声中对凌宙道:“——过来。”
  凌宙闻声顺从地走到他身前,却并未在沙发上坐下,而是斜坐在寒明脚边的地毯上。
  在将自己的背脊悉数靠在寒明腿侧的同时,他抬起左手再次一寸寸扣住寒明指间,尔后侧过头来低声道:“头发又长了。”
  看着凌宙自觉将头靠在他腿上的动作,本就情绪不佳的寒明差点被气笑。
  怎么说呢?自打这位宇宙意志顶着个失忆的名头碰瓷以后,衣服鞋子都是他一手包办不说,就连日常理发都是他拿匕首亲自削出来的。
  原本他削凌宙头发只是以此为借口,想探究凌宙的来意以及这人对他的容忍度而已。毕竟理发时匕首贴近脖颈,这种生死只在对方一念间的情况不是谁都能忍耐的。
  结果这位就跟分毫未觉似的,不仅从不拒绝,甚至还养成了习惯。
  想到这里,寒明随手推开匕首的刀鞘,尔后将匕尖抵住了凌宙的后颈。即便如此,凌宙也只是抬起那双金眸沉静而放松地注视着他。
  明明致命之处已然落于他手,可后者的眼底深处依旧是那该死的傲慢。
  寒明见状低嗤一瞬,然后指间一转削去了他后颈的发。
  说到底,他跟一个连人都不是的家伙在这儿较什么劲。还不如早削完早结束。
  然而在寒明冷着脸削到凌宙额前的碎发时,本来半点不想开口的他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下意识念了一声凌宙的名字:“凌宙。”
  “嗯。”
  在凌宙应声的下一秒,寒明略有些犹疑地问道:“是光线问题还是我的错觉?你头发的颜色是不是比之前浅了点?”
  先前寒明当过各式艺术家的助手,别的不说,至少对色调的敏感度他是练出来了。
  如果说以前凌宙的发色是宇宙里最深最沉的那种黑,现在的色泽却更接近于一种偏灰调的黑色。只是这种灰色太深,在光线晦暗时格外看不分明而已。
  此刻回答寒明的,依旧是凌宙那句平静的:“嗯。”
  听到这里,寒明忽然有种深呼吸的冲动——真不怪他总是对凌宙发火,这家伙有时候是真气人啊!
  他刚才真正想问的是他发色变没变深吗?他问的是这家伙的头发到底为什么褪色。
  一时间他甚至分不清楚宇宙意志是真听不懂人话,还是纯纯在装傻。
  眼见问不出来什么名堂,寒明忽然冷笑道:“凌宙是个从不正眼看人的混蛋。”
  后者却静静看了他一眼,尔后第三次的“嗯”了一声。
  “……你只会‘嗯’吗?我说什么都应?”对于理发早已熟能生巧的寒明简直越听越气,在迅速削短凌宙的头发后,直接赶起了人来:“那么你该走了。”
  这家伙要是再待下去,他今晚说不定又要气得睡不着了。
  偏偏先前他说什么都应的凌宙这时候又开始了间接性失聪。随后这位像是刚装载了语言功能似的,终于说出了别的字眼来:“寒明,时间还没到。”
  对此,寒明第一万次反思,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扯出个皮肤饥渴症来。
  患有皮肤饥渴症的真不是这位宇宙意志吗?
  单手削头发实在是有些难度。多少有点完美主义者的寒明见凌宙赖着不走,干脆又随意削了几下,直至彻底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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