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直接叫妈妈,和客套礼貌喊阿姨,这两者是不一样的性质。倒像是黎安长这么大, 难得叛逆一回, 领了个黄毛给妈妈说非他不嫁。
  虽然申总本人不是黄毛,长得帅学历高还有钱, 但不亚于黄毛的冲击性了。
  黎安甚至不敢去看妈妈的表情。他拽住申宴的袖子, 摇了摇头。申宴低下头,侧眸看向他。
  黎安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道:“你在喊什么呢?!这是我妈!”
  申宴摸了摸鼻子。
  他这次还真不是故意的。
  好歹也是见家长, 尽管是逢场作戏,一向稳重的申家家主也不免紧张起来。他把这当做是一场排练,当然如果是假戏成真那就更好了。不过无论怎么样,都得给黎安的妈妈留下一个好印象。
  申宴很怕黎安妈妈第一眼就否定自己。
  于是事先在脑海里疯狂排练。
  进病房先用哪只脚,露出的微笑要上扬几个像素点最体面, 进门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喊阿姨还是喊妈?
  桩桩件件纷乱思绪成功将纵横商海的理性头脑彻底瘫痪停止运转,水灵灵地把心底最真实的渴望说了出来。
  还能怎么办?
  只能乖乖挨教训。
  申宴低声道:“我错了。”
  错了倒是错了,但已经发生, 只能想办法补救了。
  黎安抬起眼, 去看妈妈的反应。
  黎母一开始确实有被吓到。
  自己儿子形单影只了这么多年, 上学期间都没什么交好的朋友,突然冷不防地带了一个气质容貌都明显不凡的男人过来,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挺让人震惊了。关键这男人第一句话居然就是喊自己妈。
  在黎安家里人生活在的那个小县城里, 对于性取向这件事还不算太开放。但好歹随着时代的进步、社会的变革以及网络信息时代的浪潮冲击,还有年轻人新鲜血液的回流投注,已经不再对同性恋讳莫如深,因此黎安母亲并不是一无所知。加上生病许久,更是深刻意识到了生死之外无大事。在黎安从青春期开始对异性态度格外冷淡的时候,她已经隐约有了一个答案。
  但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确实也有些措手不及。
  同时还有点啼笑皆非。
  这年轻人瞧着成熟稳重。
  怎么上来就喊妈的?
  因为这微妙的差错,反而减淡了黎母因为黎安瞒的滴水不漏而对申宴牵连出的某种不爽的恶感。
  她从第一眼就看出,申宴和她跟安安,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母亲从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物,便因此有些害怕与瑟缩。担心黎安在这段关系里没有选择的余地,怕儿子因此伤痕累累。
  如今,却发现这高高在上之光鲜亮丽者居然也会犯正常人偶尔犯的迷糊,便有种高台上的神邸落入红尘海,泡活成了个七情六欲的人。
  这样的话,害怕安安会过得不好的想法便因此减淡了一些。
  脸上的皱纹渐渐平缓下去,带了一点慈爱的笑意看着自家儿子拽住那个比他高一个头的西装男人,小声教训着。男人一点都不敢露出什么不服管教的表情,明明该是身居高位的气质,硬生生在黎安那里驯化成了妻管严。
  但分明是在训人,耳朵尖红的一塌糊涂。
  黎安和弯成笑眼的母亲对视上,砰的一声,白皙爬上了面颊。
  好像被误会了什么东西啊!
  “妈妈,其实他是……”黎安支支吾吾。
  黎安母亲笑眯眯:“安安,我懂的啦。”
  黎安:“……”
  黎安视死如归的闭上双眼,气若游丝地补充完后面的话。
  “是我的男朋友。”
  申宴总算可以补救一下了。
  他正色道:“阿姨好,我是安安的男朋友。”
  黎安母亲道:“是你帮忙让我来这个医院的?”
  申宴喉咙一哽,没想到黎安和他妈妈的性格居然是两个极端。那么一个敏感拧巴的小孩,母亲居然能够这么直白的一针见血。
  他拎不清黎安妈妈的态度,便拿捏不好回答的度。简直要把打商战的脑细胞全耗死在了这里。
  说是的话,会不会显得像邀功?还是得表现的谦虚一些,但也不能太过谦虚,必须把这件事表现的举足若轻,让黎安母亲不必有那么重的负担。
  申宴道:“是的,阿姨。我想替安安分担一些他身上的负担……这个医院是A港最好的医院,拥有最顶尖的医疗资源 。我朋友在这里,他说最近正好有对接阿姨您这个病情的学术研究,我就托了点关系,让您来这里接受更好的治疗。”
  他说着,将手里的水果和大包小包走过去,放到旁边的护工手上。护工大概是干这件事极其熟练,将包放在地上,拿出里面的东西在黎安母亲那里展示。
  “是一些水果。”申宴道,“听安安说,您有很多忌口,所以挑了几个中庸的水果。还有这些……”
  护工将一件件衣服铺开来,又折叠收回。
  “平时化疗要穿病号服,是为了保证无菌环境。但您这个病,对卫生条件并不算太严苛,总穿病号服多单一。”申宴道,“平时护工怕您下去散步,穿的漂漂亮亮的也好。”
  这些衣服倒是没申煜那么不知分寸、大手大脚送一些贵的吓人的牌子,贵倒是贵,但也算中产水平可以买的起的日常穿着。
  护工整理好申宴和黎安带来的东西,黎安又和母亲聊了一会儿。这么多年下来,聊天也似乎变成了某种僵硬的流程,无非是问问病情问问近况,同时将自己的困境和难处轻飘飘的一笔带过。纵然情深如母子,连续重复这么多年也逐渐变得乏善可陈。其实也都心如明镜,痛苦和难处一点都不如话语里面那样的轻巧,但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只能装作全然信服了彼此的诺言。
  聊完,便开始大眼瞪小眼了起来。
  黎母闭上双眼,挥挥手说道:“我有点累了,你们走吧。”
  分明是略带无情的辞退,但黎安脸上却终于浮现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走出电梯和医院,仿若走出一个充满病气和死亡的牢笼,A港除了冬天稍微有点潮湿的冷,夏天热的黏糊糊,像是一层生活的鼻涕黏在脚底板上。
  “我刚刚是不是显得很无情?”黎安突然问道,“像是个很敷衍的儿子,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更不说嘘寒问暖。”
  申宴说道:“安安,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黎安紧紧绷着的肩膀彻底松懈下来。
  医院后面有一大块专门让病人散心的花园,为了纳凉,种了一排的梧桐树。阳光从密密的叶子的缝隙里面投出碎碎的缝隙,落在黎安的脸上,结成金色光晕的斑块,像是将他也纹刻在了光影之间。
  他朝着申宴露出一个笑容。脸上的浮光也随之微微跳动。
  “谢谢申宴哥,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突然,细碎的梧桐叶落在了他的刘海上,颤颤巍巍地挂住。
  申宴伸出手,捻住碎叶,在青年略微睁大的双眸里面,将它轻轻从手指上滑落下来,最终在掌心接住,呈于黎安面前。
  “古代里面,梧桐是个好意象。”申宴道,“安安,你要走大运了。”
  黎安倒霉了前半辈子,二十几年,感觉平生只有流年。连算命的看了他都退避三舍,还是破天荒地听到这么一句吉利话。笨拙的,讨巧而生硬的将他与运气扯上莫须有的关系,此人是呼风唤雨的A港大佬,如今却如此笨拙小心。
  他伸出指尖,摸到了申宴的掌心。残缺的梧桐叶被他轻易就揉碎了,零乱地落到了旁边路边的土壤中。
  申宴的掌心随着黎安收回手,感觉到了一阵失落。他又笑道:“安安,你妈妈似乎很喜欢我。”
  这话像是一个开关。
  一阵风吹来,将树叶卷出沙沙作响的动静。惊动了几只鸟,发出咕咕咕的鸣叫。
  方才是安静的,如今喧嚣到了嘈杂。
  黎安的耳后根被阳光晒的红过了头。
  他心想,申宴是在暗示什么呢?
  像是讨糖果一般,略带无赖的语气。
  “妈妈喜欢你,”黎安别扭道,“是因为她觉得你是我男朋友。”
  申宴道:“那也得是妈妈觉得我这个男朋友当的合格了。”
  像是微微翘尾巴的大狼。
  黎安心脏漏拍。
  从刚刚一直隐约萌芽的念头微微冒尖,渐渐在申宴的刻意引诱下催化生长。
  但还是不可以。
  因为是申煜的哥哥。
  他名义上的大哥。
  黎安身上好像突然被一股萎靡的液体流动感染了所有的经络。
  他道:“申宴哥,我得回老家一趟。”
  又是独属于黎安个人特色的模棱两可的默许。
  刚刚聊天时,黎安和妈妈聊起。妈妈突然说有些想爸爸,黎安便想着回老家的房子看上一眼,找一些爸爸的相片或者是其他什么遗物给妈妈睹物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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