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现在是什么时候呢?柳应悬有些伤感地想,这又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晋寒!”屋内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柳应悬浑身一震,眼泪刹那间淌了下来,他深吸几口气,终于还是走进自己熟悉的家里。
  “儿子吐奶了!”男人毛手毛脚地求救。
  “给他换衣服!”女人怒道,“是不是又给他喂得太多了!”
  男人叹气道:“哎,哎。”
  柳应悬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出神地看着那对年轻夫妇对着一个婴儿焦头烂额。他看着看着,忽然破涕一笑,什么啊,原来自己小时候长得这么丑。
  “咿呀!呀!”婴儿伸出手指,蓦地对着柳应悬的方向指了指。柳应悬心跳了起来,他能看到?
  姜言月抱着儿子,显然看不见柳应悬,只是亲了亲婴儿的脑袋,对他温柔地笑道:“是什么?咿呀?你想说话了是不是?告诉妈妈是什么意思……”
  院子外面的风轻轻吹起来,晃动着树叶发出哗哗的响声,柳应悬一直看着那对男女,然后懒懒地躺倒在家里的沙发上。他仰面平躺着,浑身都很舒服。下一刻,黑暗再次笼罩了他,他忽然感到有人小心地托起了自己的脖子,一个熟悉吻落在他的唇上。
  “小迟?”
  柳应悬心脏狂跳起来,他睁开眼睛,却被一股大力推开。他仰起头,看见了锁链与完整的石像头,一束黯淡的光从天顶洒落下来,照射在浑身是伤的杨意迟身上。
  他……开了自己的棺。
  柳应悬站在一边,近乎贪婪地看着杨意迟,他胡子拉碴,头上、身上都是伤口和血迹,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肉。银色的耳坠在他的耳边上轻轻摇晃,他打开棺材,随后把自己从金黄色的棺液里抱了出来。
  “小迟!小迟!”柳应悬不甘心地伸出手,立刻又穿透了眼前的虚影。
  杨意迟抱着自己,低头似乎哭了一会儿,然后他迅速地把柳应悬绑在一个简易担架上。担架的另一头连着绳索,绳索消失在长长的甬道尽头。接下来,杨意迟专注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赤裸地踏入棺材中,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合上了棺盖……
  柳应悬站在棺材前,一遍又一遍地喊他:“小迟!杨意迟!你……”
  你怎么能这么做……
  你怎么想出来的!
  “小迟!”柳应悬用尽全力喊道。
  蓝光猛地在柳应悬的呼喊中碎裂,又化身为千万颗水滴环绕他的周身。越来越多模糊的人影和场景在柳应悬的眼前不断闪现,那些都是非常珍贵的记忆,非常、非常珍贵的记忆……被压迫的,被剥夺的,被献祭的……只是肉体。
  但这个世界上,还保留下了他们的……爱。
  柳应悬如同逆流而上的鱼,竭尽全力地穿透记忆的长河,耳边轰然一声巨响,那是属于此时此刻的,吴长生的声音:“小柳——!醒过来!小柳——!”
  第81章 大梦初醒
  “它很邪恶。”樊家的书房内,樊神婆平静地说道,“它很狡诈。”
  “同时……它很自大。”柳应悬接道,“它没有杀了我,甚至把进入它’领域’之中的人当做它的一场游戏。”
  柳应悬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樊神婆又道:“这却成为了我们可以利用的弱点。”
  “嗯。”柳应悬点点头。
  樊神婆道:“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要告诉吴长生。”
  “我知道。”柳应悬答道。
  ……
  “你是说……”杨意迟急于向樊神婆求证,“……这匕首以前是柳应悬母亲的东西?”
  “怎么?”樊神婆微微挑眉,“他是什么时候送给你的?好几年了你一直不知道?”
  “不知道。”杨意迟道,“他没告诉过我……太贵重了,我……我其实不能拿。”
  “拿着吧。”樊神婆道,“既然他选择了你,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只不过,你其实算是这把匕首的第四个主人。”
  杨意迟在心里算了算,疑惑道:“第四个?我、我哥、我哥的母亲……还有谁?”
  樊神婆笑了笑。
  ……
  “言月。”樊海燕第二天即将离开西陵村,“我有一件东西想要送给你。”
  “什么?不不,真的不用。”姜言月不舍地看着她,像是看着自己的姐姐。
  “是我自己做的一把匕首。”樊海燕坚持着把东西递给姜言月,“是用了一种……嗯,特别的金属制成的……”
  “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姜言月红了眼眶。
  樊海燕笑道:“不,我想给你,因为你比我更需要它。这是我母亲跟我说过的,总是会出现比我更需要的人,到时候就送给对方。你和晋寒……我们再联系,说不定所有的一切都会出现转机。”
  樊海燕温暖的手紧紧握住姜言月,两人抱在一起,樊海燕在她耳边说道:“再见。”
  ……
  “这个留下。”杨意迟说,“帮我重新还给我哥。”
  樊神婆问:“你想好了?”
  杨意迟说:“想好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会比我更需要它……”
  ……
  “妈,妈!”小孩儿看着棺盖渐渐合上,女人美丽的脸庞却再也没有了生气。
  “别哭。”白天尧把手放在小孩儿肩膀上,“让你妈妈放心地走吧,白家会照顾你的。”
  小孩儿握着匕首,眼泪仍是不停地往下坠落。
  ……
  “小柳——!醒过来!小柳——!”吴长生仍然没有放弃。
  黑虫迅速矫捷地继续在柳应悬的身上攀爬,柳应悬毫无生气,整个人仍旧被吊在半空。
  “小柳……”吴长生眼眶通红。
  黑虫血红的眼睛放射出一种势在必得的光芒,咻的一下顺着柳应悬的左手指尖,爬到了他的手背上。
  “愚蠢,愚蠢的祭品……还是会和以前的每个人一样,成为养料……”
  是吗?柳应悬在心里说。
  虫子猝不及防,探查到柳应悬的内心,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也就是这一刻,在这倏然之间,柳应悬蓦地睁开眼睛,右手悍然地抽出匕首,没有丝毫畏惧和犹豫地刺向了它!刀尖像是划过长空的银色闪电,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不容虫子挣扎躲避,直接连同柳应悬的手掌一同刺穿!
  “啊、啊啊啊啊啊——”虫子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剧烈的痛苦,凄厉地尖叫起来。
  它知道这个,来自于和它同时代的另一种强大的生灵……它记得这个,它怕这个……它明明已经骗走了这两个人类身上的三颗子弹……为什么!为什么!
  “死吧——!去死吧——!”柳应悬怒吼,握紧匕首碾压起来,他的血肉和虫子的血肉混合在了一起!他终于等到这个时刻了,三颗子弹作为掩护,他真正想要依靠的是这把匕首。
  两种金属同源,都被注入了“夕”的力量。樊海燕把它交给了姜言月,姜言月去世前给了柳应悬,柳应悬又把它送给了杨意迟。多年后杨意迟来到樊家,这把匕首由樊神婆保管,最终在柳应悬醒来之后交还给他。
  世事浮沉,所有的一切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埋下种子。壁画中“夕”的眼眸里带有恨意,为这失去的土地而悲伤。万千因果汇聚成丝线,串联起每一代人的决心——我们感到不甘,我们未曾放弃,我们要让献祭彻底消亡。
  “去死!!!”
  柳应悬手中的匕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爆开一阵奇异的白光,这光亮温暖明亮,对于虫子来说却如同燃烧着的地狱火焰!它继续发出高频的叫声,不停地挣扎,柳应悬又面无表情地把匕首往深处捅了捅,光亮仍未消散,虫子的身上开始冒出黑气。
  吴长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光亮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只能又惊又喜地喊道:“柳应悬!你在做什么!”
  “死吧,你早该死了。”柳应悬喃喃地道,“你活了太久了,你不是什么神……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人类……”虫子的声音慢慢地消散。
  咔嚓一声,柳应悬只觉得整个人往下坠落了几分。紧随其后一声巨响炸开,洞穴中站立的巨型骷髅因为“烛”的灭亡而渐渐失去支撑的力量,最后整个坍塌了!
  吴长生两眼都是生理性的泪水,跑过去把埋在白骨堆里的柳应悬拖了出来。
  “你怎么样?!”吴长生道。
  “我没事……咳咳……我没事……”柳应悬道。
  他抬起左手,虫子已经化作黑气消散,只留下刺穿他整个手掌的匕首。吴长生找出绷带,给柳应悬拔出匕首,再缠住手掌,直到此刻柳应悬才感到疼痛,整张脸白得像是一张纸。
  “出去之后你再跟我慢慢解释!”吴长生怒道。
  下一刻,两人同时安静一瞬,都感到洞穴深处传来一阵晃动。
  “地震了?”柳应悬难以置信地问。
  吴长生皱起眉头,催促道:“不知道……快!别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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