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是疯了……他怎么能这样……那是他哥啊。
一瞬间,羞愧、难堪、后悔、疼痛……各种情感在杨意迟的心里爆炸开来,让他每眨一次眼睛,仿佛链接眼球和大脑的神经都疼痛起来。
他必须道歉。
必须道歉……
是他错了!
杨意迟头晕目眩,一张脸褪去了全部血色,心跳的节奏完全乱了套。
他浑身冰冷,不知道因为什么,胃里忽然涌起强烈的恶心感,但他去洗手间吐了一次,却只能吐出一点酸水。
他什么也没拿,只匆忙地带上戒指,没有理会辅导员的建议,还是立刻从学校出发赶往机场。
他要回去……他要回去……
他一定是被人夺了舍,到底是怎么想的,还能把柳应悬一个人关在山上……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要怎么办?
杨意迟在偌大的机场里,像是鬼魂一般到处徘徊。
然而老天仿佛也在嘲笑杨意迟,他的飞机晚点了足足两个多小时,又没有别的航班可以选择。杨意迟数次去找工作人员询问,得到的答案都只是耐心等候。
接近午夜,杨意迟乘坐的飞机终于可以起飞。在空中失重的那一秒,杨意迟的心跟着往下一沉。他偏过头,嘴唇上已经被他自己咬出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他看向黑夜,却只看到一张陌生又疲倦的脸。
他长这样吗?他已经这么大了?他从前讨厌自己的长相,后来又觉得或许也不是一文不值,那么多女孩喜欢自己,柳应悬也会喜欢吧?
舷窗的反光里,杨意迟的脸渐渐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柳应悬的脸。他哭着让他别这样,他让他别叫他哥,他不再是……
他是个王八蛋。杨意迟痛苦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缓地闭起眼睛,每时每刻都在煎熬。
不知过去多久,他的思绪恍惚,还在默默忍受胃里的恶心感,却感到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项链,忽然断了。
杨意迟瞬间睁开眼睛,有点迷茫地接住——这东西他戴了几年,里面装着的是柳应悬的一寸照。怎么会……忽然断了?
紧赶慢赶,杨意迟的时间几乎全花在路上,他的神经紧绷着,因为缺觉而感到疼痛,因为断裂的项链而感到心绪不宁。
他加了钱,包了一辆车,直接让人开到金松村,再快速地沿着山路向上。天边一点点泛起奶白色,山间响起清脆的鸟鸣,杨意迟无心感受这些,只是拼了命地想要回去找柳应悬。
他会道歉,他要立刻放开他哥,柳应悬怎么打他怎么骂他都可以,要和他分手……也可以,只是他不会放弃的……他还是会再追他一次。
“哥!”那栋木屋终于出现在杨意迟的视线中,他嘶哑着声音喊道,“小柳哥!”
杨意迟哆哆嗦嗦地打开门,却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棍,里面没人。
“哥?”杨意迟的嘴唇动了动,迷茫地到处看了看。
床上散落着断裂的绳索,窗户的玻璃也全碎了。
杨意迟的精神高度紧张,发了疯似的走到窗边,低头看见窗沿上有几滴暗色的血迹。
他……逃走了吗?
杨意迟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呆滞片刻后冲出木屋,向着柳家的方向跑去。
下山不比上山,杨意迟心慌到极点,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起来。他咬咬牙,丧失了正确的判断力,只想着干脆抄近路,却脚下一个不小心,在山上摔着滚了一段,直到狠狠地撞到一棵树,被拦了一下才停下来。
“……嗯……呃!”杨意迟痛得呻吟起来,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
他喘了一会儿气,发现一旦移动脚腕,便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不行,他要回去。
杨意迟咬紧牙关,努力地找了根树枝借力,忍耐着疼痛一点点站起来。
他要回去……他要见他。
从金松山下来,杨意迟的头发和衣服都乱成一团,他一瘸一拐地站在路边,万幸遇见一个老乡,恰巧这人是山脚下那奶奶的家人,说认识柳应悬。
“哎呀娃娃,你怎么搞成这样?”大叔惊讶地看着杨意迟。
杨意迟避而不谈,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道:“大叔,有车吗?能不能把我送回西陵村?”
大叔为人憨厚,见到杨意迟搞得这么狼狈,赶紧道:“你上来,我送你。”
“谢谢……谢谢你。”杨意迟鞠躬道。
没过一会儿,大叔带着杨意迟接近西陵村的村口,忽然疑惑道:“咦,这是谁……没了?”
浑浑噩噩的杨意迟被大叔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走来一群人。
七八点钟,正是一天的开始,白昼已经完全显露,初夏的晴天里视线全无遮挡。
杨意迟看得清楚,那些人穿着白色麻衣,额头缠着白布,神色肃穆,中间的人抬着一口棺材,正缓缓地向着北边前行。
杨意迟心头一跳,和大叔同时意识到,他们这是遇到了出殡的队伍。
大叔把摩托停在一边,念叨着:“众生必死,死必归土。”
待到再接近一点,杨意迟忽然在那队伍的最前面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凤仪?杨意迟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去,那个女孩的确是他熟悉不过的林凤仪。
只见林凤仪面无表情,双眼红肿,鼻尖也是红的,脸色苍白地慢慢向前走,她身边的人递给她一叠纸钱,林凤仪边走边向天空洒着纸钱。
起风了。
飘忽不定的风将纸钱吹得更远,大叔又重复念道:“众生必死,死必归土……结束了,结束了也好。”
杨意迟像是见了鬼似的,定定地看着林凤仪,迷茫地对大叔道:“大叔,就把我放在这里吧。”
谁没了?杨意迟和西陵的联系已经不多,上大学后只有假期才会回来,对村里的情况不怎么熟悉。
是凤仪姐的家人吗?怎么这么突然?不对……她身边站着的人怎么是白鸿轩!不止……不止白鸿轩,还有其他白家人……好多,好多白家人!
奇怪,奇怪……白家人死了,林凤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杨意迟的脑海里闪过千万思绪,他硬着头皮向前走了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送葬的队伍一片死寂,众人脸上的神情不一,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是林凤仪那般伤心。
阳光越来越刺眼,几乎化作一道白光,笼罩住杨意迟的全身。他眯起眼睛,心脏狂跳起来,就这么傻傻地站在路边,等待着那群人经过他的身边。
近一点,再近一点……林凤仪麻木地继续洒着纸钱,她双眼空洞,好似完全没有看见杨意迟。
近一点,再近一点……
队伍缓缓向前,几个男人稳稳当当地抬着棺材与杨意迟擦肩而过。杨意迟死死地盯着这口棺材,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呼吸。
头……头好痛……
那根看不见的、钉入杨意迟太阳穴的铆钉,再一次地咯吱咯吱地旋转起来……
伴随着强烈的晕眩感,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要破土而出……
杨意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跟着棺材走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开口,眼泪就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
砰的一声,他的骨头仿佛碎裂开来,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门。
他见过,他见过……在哪里?在哪里……
是了,是……是柳家的另一半宅子,柳应悬叮嘱过自己不能去。但有一天,他发现老宅的门开了一条缝,他没忍住,他往里面看了一眼……
就看到……这具棺材。
就是这具棺材!
杨意迟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他泪流满面,又跟着向前一步,周围的人却都对他视而不见。
纷乱的记忆冒了个头,随之而来更多的画面在一瞬间淹没了杨意迟。
他看见了棺材,他担心柳应悬,所以吐掉了牛奶,跟着他和二叔进了山……
然后呢?然后呢?!
“哎呀娃娃,你在做什么?”身后传来大叔担忧的声音,杨意迟这才意识到自己摔倒了。
然后呢……他把脸埋在土里,浑身都在颤抖。
——“西陵村信仰的“烛神”需要一个祭品,几百年间白家人负责选出祭品的人选,这个人选就是巫师。我妈是上一个,我是现在的这一个。作为巫师,我没有自由,只能一直留在西陵村里……”
他进去了,他见到小柳哥了,当时他还在上高中,他是怎么说的?
——“这是一个秘密,不会告诉普通人,原本我也接受了。不过今年二叔突然回来,他告诉我想要帮我摆脱这一切,于是我们几个人就想进山一趟,如果能找到’烛神’栖身的神殿,也许能毁掉什么……”
山里有古怪,烛神有古怪,小柳哥……大叔的声音继续在杨意迟的耳边呼喊。
——“小迟,不管怎样,这一切和你其实没什么关系。阿茂、我、吴哥还有二叔,我们几个人可能都有自己的目的,但你不一样……你只是,只是一个小孩儿,跟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半毛钱关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