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十年来,画地为牢。
  几年前他怎样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一个人这么喜欢自己。
  柳应悬昏沉地睡过去,他再一次做起噩梦。他和那些死去的人一起进了鬼崖山,一连几天他们都在重重迷雾中被指引前行。他潜入山里幽深的洞穴,看见那条发着光的暗河。
  他和吴长生的计划,十七岁的杨意迟在听到他坦白一切的时候露出的诧异神情。柳应悬说,束缚着他的东西都和杨意迟无关。于是,他擅自的,消除了他的记忆。
  梦的后半段逐渐平缓,柳应悬仿佛又跳进河中,像是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船。接着,他醒过来,感到喉咙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杨意迟昨晚对他的质问又在此刻出现——哥,你不敢啊?你怕什么?
  柳应悬呆滞地看着天花板,胸口一阵莫名的疼痛。
  他不是害怕喜欢上同性,他真正害怕的是自己快死了,他没有未来,他也不能告诉杨意迟这些,他已经试图自救过,但没有用。
  柳应悬慢吞吞地换了衣服,有点疲惫地走出去。杨意迟的房间门敞开着,他比他起的要早。
  走下楼,桌子上放着冒热气的小米粥,厨房里还传来切东西的声音。柳应悬走一步退两步,不知道怎么面对又无法不面对,好不容易走到杨意迟的身边,却看见杨意迟神情僵硬,一不小心就切到了手,血立刻滴落下来。
  “哦……哥。”杨意迟的反应慢了半拍,好像不知道疼,只是偏过头看了看柳应悬。
  柳应悬一下子冲过来,拿走他手上的刀,埋怨道:“做饭的时候要专心,不要想别的,你看……遭罪了吧。”
  “嗯。”
  “等着。”
  柳应悬叹了口气,顾不上再和他扯情情爱爱,转身先去找药箱。杨意迟走出来,沉默地把手递给柳应悬。伤口不算深,柳应悬帮他处理好,抬头说:“避开伤口,把其他沾上的血冲掉。”
  “嗯。”杨意迟点点头,走了。
  过了一会儿,他把切好的牛腱子和饼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说:“吃饭,哥。”
  柳应悬说不上来,觉得杨意迟整个人都变得非常灰暗,眼里没有光了,好像有什么重要的骨头被抽走了一样。
  原先柳应悬还在苦恼,如果今天杨意迟再像昨晚那样发疯他该怎么办。哪知道这小子把柳应悬的心搅得一通乱,已经没有办法平静下来的时候,他自己却变得呆呆傻傻。
  杨意迟吃不下饭,只是努力陪柳应悬吃了一点,不想让他说自己。他觉得自己这两天狼狈不堪,脸上手上都有伤,发了疯也得不到回应,还真是小孩子的作风。
  他哥不会喜欢他的,他什么也得不到,他是个白痴。杨意迟钻进房间,陷入一种史无前例的自我厌恶。他想到詹羽和他说的,初恋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杨意迟把脸埋进枕头里,却又无法控制地回想起昨晚的事情。亲吻、拥抱、抚摸……太刺激了。可是……这又有什么用?
  他哥不会喜欢他的。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杨意迟自己没注意到,他瘦了许多。情绪起伏太大,已经影响到他的身体。
  他的夏天就快结束了,什么也没得到,只是迷失在爱情的旋涡里。开学的日子近在眼前,只剩半个月。他脸上、手上的伤口好了个七七八八,每天过得却如同行尸走肉。
  有几个晚上,柳应悬睡到半夜悄悄醒来,知道杨意迟偷偷进来过,但他不敢再碰自己,仅仅像是小狗一样蹲在他的床边看他,呼吸放得很轻。
  还有几次,柳应悬觉得自己房间里的东西被人小心地挪过一点,他猜是杨意迟进来给他塞了什么东西,可能是钱,又或是什么纸条。
  杨意迟不得不面对要离开西陵村的事实,他已经把衣服收拾了一部分,也卖掉了桌子上的学习资料,连同那张18+的碟片。
  杨意迟日渐消瘦,脸上的轮廓愈加明显,拿到新拍的一寸照片时,柳应悬觉得照片中的人虽然英俊,但始终垂头丧气。
  他才十九岁,甚至没有开启人生中的黄金时代。
  两人之间,就这样了吗?
  爱火是不是这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一旦引燃,就再也不能被扑灭。
  在杨意迟不知道的时候,柳应悬也看了他很多次,想了他很多次。不再是把他当一个小孩儿,也不是他的弟弟,他想到的是那晚和他接吻的年轻男人。
  柳应悬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的心不会再平静了,因为杨意迟,或许也是因为自己同样想得到什么。他如果接受杨意迟,那可能会将是他做过最自私的事情。
  但,如果还有办法呢?
  柳应悬伸出手指,把脖子上的鱼型吊坠从衣服里挑出来。
  一个更加邪恶的想法牢牢地攫住他——杨意迟的喜欢能持续多久?他们就算真的在一起,或许过不久,他去首都上大学,会自然而然地忘了自己。
  如果什么都不做,柳应悬反而是真的没法再爱别人了。
  他不可能再得到爱了。
  “小迟,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第二天,柳应悬对着近日失魂落魄的杨意迟说。
  杨意迟先是没听见,柳应悬又重复一遍,他才迷茫地问:“什么地方,哥?”
  柳应悬竟然也非常紧张,摸了摸鼻子,不太自然地说:“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出去玩儿吗?之前的同学不来找你,凤仪他们也不来了,算起来这个夏天你没去几个地方。”
  杨意迟消化了一会儿,眼睛里慢慢透出别样的光彩来,他难以置信地道:“可是……可是哥,你是要带我出去吗?”
  “……是。”柳应悬别过脸。
  杨意迟问:“只有我们两个?”
  “是。”柳应悬说。
  杨意迟的呼吸一下子乱了节奏,他唰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低声又问:“不是……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柳应悬被他问得心乱如麻,干咳道:“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我去。”杨意迟拦在他的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我一定去。”
  两人说走就走,柳应悬让他简单收拾换洗衣服,杨意迟更加如遭雷击,愣神道:“……还过夜?”
  “看情况。”柳应悬含糊地说。
  杨意迟晕头转向,在想今天是不是没睡醒。这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但……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两人明明已经闹翻了。
  他不敢再往下想,只是飞快地听从指挥。柳应悬还拿了一些不常见的东西,有鱼竿、罐头、野外露营用的一些灯和小刀等等。
  两人把东西都绑在摩托上,锁好门,杨意迟亦步亦趋地跟在柳应悬身边,柳应悬侧头看了看他,忽然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那个笑,把杨意迟勾得找不着北了。
  第37章 木屋
  金松距离西陵不远,两个村子之间隔着一片野山,但这里的山要低矮一些,也不像西陵村的鬼崖山有那么多的禁忌。
  “吃烧饼吗?”柳应悬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杨意迟坐在后边,今天的双手都很规矩,只是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吃吧。”
  柳应悬说:“你同学就是金松村的,说他们这里的烧饼很有名,你还记得吗?”
  杨意迟说:“不记得了。”
  柳应悬淡淡地笑了声,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快速地交汇一瞬,微微脸红的杨意迟率先移开眼睛,假装去看山路旁的景色。
  没有什么不同。金松和西陵隔得不远,葱翠的山野在夏季时分总是生机勃勃,他和柳应悬也并不是这条路上唯一的过路人。不过,杨意迟倒是真没来过这里。
  很快,柳应悬找了个地方停车,对杨意迟道:“我去买,你等一下。”
  柳应悬没摘头盔,杨意迟意识到这一站好像只是路过。
  “尝尝?”柳应悬走回来,递给杨意迟一块。
  两人迎着风,沉默地吃完烧饼,杨意迟含糊地道:“也没有很特别。”
  “嗯,还行吧。”柳应悬眼里露出一种怀念的色彩,“小时候,我爸我妈喜欢买一些带回去给我,那时候没什么好吃的东西,所以就很期待。但是……果然现在长大了,魔力就消失了。”
  杨意迟:“……”
  杨意迟伸出手,又要了一块,重新品尝之后,十分认真地道:“好吃的,哥,跟别的地方的确不一样,香脆可口!”
  柳应悬愣了几秒,忍不住笑起来,他说:“你没必要……就算你说不好吃也没关系,我又不能决定你的口味。”
  “可是,你很少提到这些事情。”杨意迟说。
  “哪些?”柳应悬懒洋洋地问。
  “爸妈的事情,以前的事情。”杨意迟说。
  “哦……”柳应悬点点头,“确实挺少说,没什么可聊的。”
  两人再次出发,风从前方吹来,杨意迟的声音几乎消散其中,但还是被柳应悬捕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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