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夏夜沉静,夜雾弥漫,天上的银月如同掉入深海,光芒淡淡的。
  “叙旧”是完全结束了,柳应悬等了三天,终于等到柳建安突然回来的真正目的。
  柳建安饮下一杯酒,沉寂片刻后望向柳应悬,道:“二叔这些年没有孩子,你是我唯一的侄子,看见你,我就想到了当年大哥带着我一起到处玩,一起上学的时候……我知道你其实在提防我,但我想说的是,我比你想象中知道更多。”
  “更多?”柳应悬不动声色。
  柳建安微微一笑,捏着空酒杯:“灵烛真人路过此地,斩杀作乱大妖,于是我们的先辈把它供为这里的守护神……你一定听过。”
  “听过。”柳应悬点点头。
  “但恐怕真实情况并不是如此吧!也只有白家人和巫师知道’烛神’大概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守护神,而是一个需要特殊人祭的……东西。西陵村的每个巫师都是被挑选出来送给它的祭品,它在……”柳建安语气平静,挑选着合适的字眼,“它需要定时吸食你身上的生命力,而你是在一点点被它污染的……几年了?你的身体情况到哪一步了?”
  柳应悬一怔,手里的筷子拿不住,全都掉落在地上。一道像是惊雷般的响动穿过他的脑海,怎么会?柳应悬的心怦怦直跳,像是被人用刀刺了一下。二叔……二叔怎么会知道?这秘密应该只有白家人和少数几个被选为接替“巫”的孩子知道,难道二叔曾经也是候选人?
  柳应悬的思绪一闪而过,他干笑两声,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二叔,你这么快就喝醉了?”
  柳建安一拍桌子,忽然俯身向前,拎着柳应悬的衣领,同样冷冷地看着他,正色道:“你这个混小子,我说到这个份上,你还要试探我?哼,倒是比你爸妈都多长了心眼。但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白家人,我姓柳。小悬,我姓柳,我和你的身体都流着一样的血!我这次回来是为了帮你,那他妈的根本不是神!就是一个怪物!你妈本来不该死的,你也不该被困在这个地方……白天尧从一开始就骗了你!我应该来带你走的!”
  说着,柳建安竟哭出声来,男人的泪水流过脸颊,他的声音也逐渐变得细微和颤抖。
  “二叔。”柳应悬的眼神晦暗不明,“二叔你先冷静一点。”
  柳应悬额头上泛出冷汗,他手忙脚乱地试图让柳建安冷静,却没有用。
  柳建安继续道:“……我带你走吧。”
  能去哪?柳应悬握住二叔的手腕,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万分无奈地轻声道:“没有用的,二叔……太晚了……下神和迎神祭,是两种巫术仪式。你说的所谓的’污染’,也很形象。我的确被污染得很深,已经没法再离开了。”
  柳应悬顿了顿,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悲喜,他只是道:“二叔,如果今年我十二岁,也许你还可以带我走。但你来的……太迟了。”
  “我没几年可活了。”柳应悬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但在西陵村,白家人的权势很大。二叔,你明天一早还是尽快离开吧。等过几年你再回来,到时候我会拜托我朋友通知你,柳家老宅就归你处理。”
  他一口气说完,感到和柳建安之间的距离在这一刻才真正地拉近。柳建安听得愣住,男人眼眶发红,样子有些滑稽。柳应悬年纪轻轻,如果不是早在心里盘算过许多次,可能也不会这么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叔侄俩之间安静了一会儿,一桌菜已经凉了。
  “二叔我原本不是很信这些鬼神之事……”柳建安又小声道。
  “我也是。”柳应悬道,“但有时候不得不信。”
  柳建安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眉头紧锁,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咬着牙道:“现在时代不同了!我管它到底是什么,我就不信它真的那么厉害,真枪实弹够不够轰了它?!”
  柳建安越说越激动,按住柳应悬的肩膀,语气里逐渐变得狂热,眼里有凶光浮现:“我想办法干掉它。”
  “你……”柳应悬呼吸一滞,连称呼都忘记了,“你最好不要乱来。”
  柳建安冷笑道:“小悬,你不相信?”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响动,柳应悬和柳建安对视一眼,都在同一时刻收起几乎失控的情绪。柳建安擦了擦眼睛,低声道:“你再想一想,想要除掉它,就得进后山……二叔会为你找人来,到时候我们再从长计议。”
  柳应悬心烦意乱,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他走到院子里,看见杨意迟刚停好单车,打起精神来问他:“今天二叔做了东坡肉,给你留了一点,你要吃夜宵吗?”
  没等杨意迟回答,柳应悬径直走去厨房,杨意迟的声音有点低沉地在他背后响起:“哥,你和二叔在吵架?”
  第15章 危险的希望
  “你偷听我们说话了?”柳应悬心中一紧。
  “没……”杨意迟微微一怔,身上那种莫名其妙的气势一下子消失,“我刚回来,我没有偷听!只是……只是我看你脸色不好,掉在地上的筷子你也没捡。”
  杨意迟也太敏锐了!柳应悬心念电转之间,语气重新变得温和,笑道:“没吵架,就是聊到一些过去的事情,二叔情绪比较激动,年纪大的人就是这样。”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借二叔一用。
  “……嗯。”杨意迟垂下眼睛。
  “今天去镇上怎么样?”柳应悬问。
  “找了个临时的活干,镇中心的那个门面好像又换了人。”杨意迟道,“以前是一家面馆,现在在重新装修。”
  柳应悬也知道那里,随口答道:“那边经常换人干,好吃的店铺总是倒闭,干不长。”
  两人闲聊几句,杨意迟还是吃了夜宵。大晚上的吃东坡肉,也就他这个长身体的年纪不怕发胖。柳应悬把东西收拾好,又想起杨意迟今天还差一杯牛奶,便热了一杯送到他房间。
  进去一看,杨意迟正在听英语磁带。他侧睡在床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手里拿着课本。柳应悬把牛奶放到桌子上,在杨意迟的床边坐下来。
  杨意迟摘下耳机,对着光侧过脸,另一半的脸却还隐匿在黑暗中,他说:“哥?”
  “牛奶。”柳应悬说,“还有,刚才不应该说你偷听。”
  “没关系。”杨意迟几乎已经忘了。
  “有关系。”柳应悬笑笑。
  他能感觉到杨意迟这几天的情绪不怎么高,只是……柳应悬正是有点头痛的时候,便顾不上杨意迟。
  杨意迟半坐起来,低头把牛奶喝完,又小声说:“真的没关系的,哥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是吗?”柳应悬心里的阴翳散开了些,“那多吃点,等过年我把你卖了。咔——”
  他用手刀砍在杨意迟的肩膀上,杨意迟没有躲开。柳应悬换个方向,继续在他肚子和腿上“切”两下,说:“跟我们过年从张爷那儿买的年猪一样,咔咔咔就宰了。”
  “给凤仪姐留一份,她喜欢吃五花。”杨意迟说。
  柳应悬一愣,随即笑容更大:“完了,你现在也会跟我一起胡说八道了。”
  两人莫名其妙地一起笑起来。柳应悬的笑容张扬,他是个经常笑的人,嘴角总是微微上扬着。杨意迟的笑则要更加内敛些,但他平时说话就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难得笑一下像是冰雪消融,倒是令柳应悬看得有点出神。
  那轻飘飘的感觉转瞬即逝,柳应悬道:“行,我走了,小迟你学习吧。”
  刚想站起来,手腕上传来热意,杨意迟的身体像是在自己行动,一下子抓住柳应悬。柳应悬回头,杨意迟没有收回手,他被光照亮的那一半脸闪闪发光,笼罩在一种极其柔和的光晕里。
  杨意迟的睫毛颤动,问:“哥……你会走吗?”
  “走哪儿?”
  “跟着二叔离开?”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杨意迟垂着头,抿了抿嘴唇,说出自己的推测:“二叔看起来是那种……很成功的商人?他也说自己生意做得不错,我觉得他想带你走。”
  这个念头已经折磨了杨意迟好几天,从柳建安出现的那一刻起,杨意迟就想,柳应悬可能要走。
  他也是忽然意识到,柳应悬似乎没有固定的职业,他知道他和林凤仪一样没有考上大学,但林凤仪在县城有一份文员的工作,而柳应悬每天只待在家里。
  柳应悬稍显吃惊,但很快对杨意迟承诺道:“我哪儿也不去,我就留在这里。”
  “不去……工作吗?”杨意迟问。
  “不去,我啃老。”柳应悬哈哈大笑,把手腕从杨意迟的手里挣脱开,“放心吧,钱够花。”
  “啃……老。”杨意迟知道柳应悬又在开玩笑,心里一动,跟着冲动地脱口而出,“我以后会努力赚很多钱,到时候都可以给你用。”
  柳应悬非常感动,道:“那我命太好了,啃完老又可以啃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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