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鸿轩呆滞地看着爷爷,慈眉善目的老人非常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却让白鸿轩消化了许久。夜色中的神庙轮廓不明,白家人手持火把,像是一片渺小的孤岛。浓云被风吹散,寂静的山中再次迎来黯淡的月光。
白鸿轩低着头,他好像渐渐明白过来了——迎神祭……迎神祭的后半场……本身就是一次献祭!他们交给烛神的不是别的,正是那个沟通天地的巫师!原来……原来白家一直养着柳应悬,竟然是因为他就是一个活着的……祭品。
白鸿轩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无意中却看见父亲对他投来一道怜悯的目光,那目光太过短暂,仿佛是白鸿轩看错了一般。
不知过去多久,庙中的莫名震颤停止下来。喀拉一声,门扉上的铁锁应声断裂。砰的一下,窗户与门全都向外张开,一个个黑色的洞眼,如同猛兽进食完的血盆大口。
*
醒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柳应悬艰难地动了动手腕,觉得仿佛有块巨石压在自己的胸口。他干咳了几声,喉咙里堵着的那口气也终于通畅不少。
迎神祭上的巫术仪式比普通的下神要厉害许多,他每回到最后都会失去意识,总归又是白家人把他送了回来。
“你……乱动什么……”林凤仪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进柳应悬的耳朵里。
柳应悬睁开眼睛,对她笑了笑,林凤仪弄了点凉毛巾压在他的额头上,骂道:“笑屁!你发烧了。”
“几天了?”柳应悬问。
“就一天,这次你昏睡的时间不长。”林凤仪说,“药我给你冲好了,凉一点的时候喝。”
“嗯。”柳应悬说。
林凤仪趴在柳应悬的床边——每当这个时候,白家人都会让她过来照顾下柳应悬。他们也知道,柳应悬勉强只有她这么一个朋友。从小到大,林凤仪以为自己该习惯了,只是每次看见柳应悬虚弱的样子,她都还是特别难受。
“小柳。”林凤仪忽然又道,“我发现你的匕首不见了。”
“送人了。”柳应悬想了一会儿,回道。
“送人了?这不是你妈留给你的吗?”林凤仪不解。
“嗯,我妈当初说,如果有比我更需要它的人出现,就送给他。”柳应悬偏过头看她,笑了笑。
“送谁啦?”林凤仪等药凉了些,拿勺子一点点喂柳应悬。
“你猜。”柳应悬又笑。
第9章 恶意
高一三班的班主任是个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这所高中曾经是他的母校,师范大学毕业后回来当了数学老师。
张老师的办公室里有一盆水仙,他自己用雪碧瓶剪成两个碗状,放水,再放上如同大蒜般的水仙根茎。细长的绿色枝叶朝天生长,再过不久就会开花。
杨意迟站在这盆水仙前,他知道这种栽植方法叫水培,不需要泥土植物也可以活下去。
很神奇。
杨意迟看得有些出神,张老师走进来的时候,穿着校服的少年回过头,张老师对他笑了笑。
“杨意迟,坐。”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张老师搓搓手,寻找合适的开场白,“最近怎么样?”
“挺好?”杨意迟有点困惑。
张老师喜欢鼓励学生,杨意迟大概不需要,但他还是每次都说:“你功课是非常好的,几乎挑不出毛病,上个月月考你又是全年级第一。你家里人跟你有什么打算吗?其实以你的情况,如果能去市里上学会更好……”
“这里就很好。”杨意迟坐得笔直,尽量不太生硬地打断他,“我就在这里读书。”
张老师点点头,他转了转手边的茶杯,问道:“那你现在是住在镇上?还是回村?放学后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吗?”
杨意迟微微偏头,眼睛里的神情瞬间沉落下去,他飞速地思考张老师的用意,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捏紧。
张老师找补道:“不用紧张,老师也没有别的意思。但……”
男人迟疑地停顿,带有些许无奈,放缓声音道:“问题不大,主要是偶尔有同学会提到你身上总是有油烟的味道,所以我在想你会不会是去家里的店铺帮忙了?”
杨意迟的脸几乎是在一刹那红了起来。
他瞬间明白了张老师在说什么,那可能也不会是“有油烟的味道”这么简单。他坐在那儿垂下头,有好一阵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已经非常小心了,但每天晚上都要去饭馆待上几个小时,衣服上的味道的确可能不太好闻。
杨意迟紧张地抠着手心,艰难道:“对不起,老师,我……”
“不用说对不起。”张老师把自己的椅子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有困难的话,你可以直说。报道那天就只有你一个人,父母是出去打工了吗?”
张老师的语气温和,令杨意迟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望向张老师的眼睛,在努力地判断着这个人是否值得信赖。张老师没有催促他,只是耐心地等杨意迟开口,这个少年非常聪明,但又非常孤僻和敏感……作为老师,他想更了解杨意迟,才能更好地帮他。
下午四五点钟的慵懒时刻,杨意迟的视线越过桌上水仙的顶端。外面的太阳在云层背后短暂露了一下脸,又很快地被隐去光亮。杨意迟的嘴角动了动,他额前的长发有些遮住眼睛。他在心里念了一遍自己写好的求助名单,终于决定把张老师的名字加进去。
杨意迟把事情简略地对张老师讲述了一遍,包括他复杂的出生,他的成长,杨家不同意他继续读书,他是一个人借了钱,决定自己撑过去的。
张老师听完久久不语,放在杨意迟手臂上的手却一直没有离开。现在轮到杨意迟等待张老师说话,少年脸上的神情并不悲伤,他只是冷静地等待。
“你很了不起,杨意迟。”张老师道。
他用力地拍了拍杨意迟的肩膀,真心地带着佩服道:“你特别了不起……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你会过得很难。”
杨意迟说:“我知道。”
“我不怕。”他又说。
张老师对他笑起来,男人其实年纪也不大,脸上戴着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张老师没有再说什么,他看着杨意迟的头发,提议可以帮他理个发,前提是杨意迟要信任他的手艺。
杨意迟想了想,同意了。倒不是真的信任张老师的手艺,只是头发确实长了,去外面花钱不如让张老师帮他剪。反正,杨意迟不在乎最后变成什么样。
教师宿舍在学校隔壁,张老师单身汉的生活过得还算可以。他帮杨意迟剃了头,是最简单清爽的寸头,镜子中的少年五官深刻,额头饱满,竟然也完美地接住了这种具有挑战性的发型。
张老师又借口让他去洗了个澡,杨意迟没有拆穿他的用意,只是很认真地去清洗自己。他大约一星期去一次外面的澡堂,平时的确是用冷水冲澡,天气越来越冷,用冷水的机会也不太多了。
杨意迟穿好衣服,寸头只用毛巾擦擦就行,倒是方便许多。他谢过张老师,张老师让他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再来。
“谢谢老师。”杨意迟点点头,脚步轻快地离开宿舍楼。
杨意迟难得的好心情很快被另一件事终结得体无完肤。
他像往常一样前往打工的地方,把东西放好,刚在后厨的小板凳上坐下,忽然眼前闪过一个黑影,饭馆老板粗暴地拎着杨意迟的衣领,把他拉了起来。
杨意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因为没有防备,一下子使不上力气,只能被老板往外拽着。一股大力推着杨意迟,他的腰撞在桌角上,疼得杨意迟立刻皱紧眉头。
“怎么了?”杨意迟压着怒气问。
老板的目光像是火舌一般扫过杨意迟的脸,几乎暴跳如雷:“你他妈还好意思问我?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看你就是找死!他妈的——”
杨意迟平白无故挨了一通骂,实在是莫名其妙,他刚想问问清楚,就看见老板从抽屉里数了几张油腻腻的现金,连同杨意迟的包一起扔给他,骂道:“给我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他的包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杨意迟脸色一变,跑过去快速拎起来,脚边散落的几张零钱皱皱巴巴,像是垃圾一样。
杨意迟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头痛得要死,他咬紧腮帮子,把钱捡起来,数了一遍后,他面无表情地走回去,道:“这钱不对,你少给我了。”
一脸凶光的男人手里拿着刀,怒道:“你信不信我现在砍死你……妈的,滚!看你可怜给你一点就不错了!不要再来了!”
“你钱少给我了!”杨意迟突然也怒吼了一声,他脖子处的青筋凸起,心脏仿佛在下一秒就要爆炸。
被炒鱿鱼了。不知道为什么。
杨意迟背着包往鬼楼走,手里捏着那几张脏兮兮的钱,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被炒鱿鱼了……工钱却只拿到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