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还有因克。亚瑟记得,当年养库珀时,自己吃什么,库珀吃什么。结果到了因克,不仅得从屠夫那儿买上好的肉,水要煮过,还连盐星子都不能沾。
  这些都需要钱。源源不断的金钱。也是他的责任。
  亚瑟没再说什么,只是拉开外套内层的钮扣,从那层最不容易湿、也最不好摸的内袋里,取出叠厚实的钞票。
  “两千五。我留一千,剩下归你。”
  古斯慢慢眨眼:“多给了我……二百五?见鬼,虽然这数字不好听,但这手笔可真慷慨。亲爱的摩根先生,难道你是在包养我?”
  亚瑟却没搭理他,只是又摸了摸那内袋,像是还想掏什么。
  然后,他确实掏出了点东西。
  一枚戒指。
  男士款式,镶嵌着鸽血红的宝石,色泽透亮,在晨光下泛着几乎奢靡的光。只是款式略有些老气,不像市面上那些新打的首饰。古斯再度一愣,继而吹了声口哨。
  “……亚瑟,甜心,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步骤?”
  “一般来说,人们都是先去吃顿饭,牵着手,遛个弯,然后突然跪下来,掏这玩意儿。当然了,要是你的话,我可以省了这些。如果你对上述有意见,欢迎现在告诉我——”
  他伸手就要去拿,亚瑟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那神情有点复杂,看上去像是想笑,又忍住了。
  “少废话。”男人嘟囔着,连眼皮都懒得抬。“不是那码事。”
  “哦?”古斯似笑非笑,“那是哪码事?”
  “这是巴士底那个酒馆,你从那个有钱佬那拿的戒指。”亚瑟干巴巴地说,“他悬赏了你五十块……我还回去后,他没给钱,只把这个给我了。”
  “你现在是个体面人。”他声音放平,不容分说:“要有干净的钱、清白的账、符合身份的东西。你爱怎么处理这玩意儿随你,反正它归你了。”
  古斯手指搓了搓戒指边缘,盯着它看了几秒,饶有兴致道:“可你留到现在才给,是不是原本打算……怎么说呢,用在别处?”
  亚瑟没吭声,只盯着他看。
  古斯盯回去,忽然咧嘴一笑:“好啊,那它就归我了……你觉得,我戴在哪只手好?”
  亚瑟盯着古斯的手——现在它们不再是发光的影子了。而是双比他自己的干净得多的手。指节修长,骨感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只有指尖因为摆弄那些试剂和玻璃器皿留下了淡淡痕迹。
  这双手适合拿笔、搅拌药剂,甚至能熟练地操作那些复杂的仪器,却很少握枪。是几乎没有老茧的手。城里人的手。
  亚瑟突然意识到自己盯得太久了,胸口一紧,喉咙发干。
  “右手。”他听见自己粗声说道,声音比想象中低沉,“你也戴右手吧。”
  不等古斯回应,亚瑟转身大步走向门口,动作急促得几乎撞到门框。他又把帽子往下拉了拉,挡住自己发烫的耳尖,逃也似的往马厩走。
  该死的,他得离这小子远点。至少现在得远点。
  ……
  【亚瑟·摩根日记】
  科尔姆这狗娘养的终于要在绞架上蹬腿了。可惜不是吊在我亲手打的绳结上。
  平克顿的狗崽子还在四处嗅我们的气味。达奇还是嚷嚷着要往西走,可我越来越不确定这主意行不行。哪儿都是文明社会的爪牙。更见鬼的是,我也能算是那些追着我们的家伙中的一员。
  古斯这小子倒有些实在主意,比达奇那些虚头巴脑的大计划强多了。他那药水生意也挺赚钱,蓝尼和查尔斯都在给他搭把手。或许该让何西阿也掺一脚,这营生不错,至少能在个有屋顶的地方睡觉。
  科尔姆那匹黑马归我们了。油光水滑的好牲口,脾气却比金条和黑朗姆加起来都暴。难怪当初没人愿意留下它。往马厩拴的时候,黑朗姆差点踹我。本指望这匹白雪给它或者金条作伴,结果金条连瞧都不瞧它一眼。
  今天把那枚戒指给了古斯。真是活见鬼。本来想这东西他用得上,结果这混账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本该解释清楚,但是(涂抹痕迹)(涂抹痕迹)
  (涂抹痕迹)我更该把给玛丽的戒指给他,可(涂抹痕迹)那都过去了。现在兜里最值钱的就是这个。而且,这该死的玩意放在我口袋里太久了,每次摸到它都像揣了块烧红的炭。
  混账问我戴哪只手好。真是个混账问题。我说了右手,然后像个蠢货一样逃出了门。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何西阿老说我是个傻瓜,也许他是对的。达奇越来越不对劲,迈卡整天在他耳边嗡嗡作响。而我,本该专心帮大伙渡过难关,却总被些(涂抹痕迹)荒唐念头分了神。
  我得得把眼睛擦亮些。拥有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这是何西阿教我的。但那混(涂抹痕迹)古斯……总能让我忘了这些。
  他的手可真干净,跟我的手完全不同。希望那戒指能配得上他。
  操。我在写什么。这该死的日记本要是让谁翻到,我就完了。是时候踏实点了。古斯那药水生意太招摇,钱是赚得不少,可绝对已经被人盯上了。
  还有科尔姆……绞刑前,奥德里斯科帮绝对会来劫狱。那帮杂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得把枪擦干净,火药备足。
  ……
  【奥古斯图斯·普莱尔日记】
  亲爱的日记:
  我得了一枚戒指,嘿嘿嘿嘿,我有一枚戒指~我有一枚戒指~
  P.S. 亚瑟,如果你正在偷看我的日记,我要说:亲爱的,甜心,蜜糖,你耳朵通红、逃之夭夭的样子真可爱。[心][心][心]
  第80章 前夕
  晨风吹皱湖面, 碎金般的光斑在波纹间跳跃,恍若书中塔希提岛的神秘辉光。达奇斜倚在营地边的折椅上,报纸摊在膝头, 烟斗叼在嘴里,两眼望着远处罗兹镇的方向, 缓缓喷出一口志得意满的烟。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格雷家族馈赠的雪茄匣正躺在他帐篷里,那是感谢他们点了布雷斯韦特家最后私酒作坊的谢礼;而此刻被帮派成员们唱着歌分享的高档白兰地, 则是布雷斯韦特家族对烟草田纵火案的投桃报李……
  这两个流淌着黑奴血泪的南方世家, 此刻就像斗兽场里互撕的困兽,争先恐后将战利品献予执鞭的他。
  多么美妙。达奇想。这群自命不凡的乡巴佬,这群穿着绸子, 挂着祖传怀表, 用古董搪塞尊严的南方奴隶主,最后被我, 一个北方自由人,玩弄于鼓掌。
  两大家族的仇恨正在稳步累积, 何西阿正在扮演的身份就这样获得了首肯。待到那批康沃尔的债券出手,无论是格雷家的田地化作焦土, 还是布雷斯韦特家的橡木庄园沦为废墟, 都将是范德林德帮真正腾空而起的时刻。
  当然, 一个更好的结果也完全可以是,赶到的康沃尔和平克顿, 和随便哪个幸存下来的家族互咬,帮派带着那笔不记名债券安全出海。
  还有科尔姆……
  阳光穿透晨雾,投在腿上《新汉诺威公报》头版那排黑色粗体字上:【臭名昭著的奥德里斯科落网!漫长恐怖统治将终结】
  不由自主地, 达奇嘴角往上勾起。科尔姆。这条该死的老毒蛇终于栽了跟头。这老东西早就该死了。这世界拖得太久——在那趟会面之后, 亚瑟怎么就不声不响地办成了这件大好事呢?
  而且, 做完了也不来营地打声招呼。
  达奇再度扫过报纸,目光在那“因克的爸爸”化名上略略一停——普莱尔那小子的手笔。绝对的。
  不得不说,自从认识了普莱尔,亚瑟真的就像迈卡所说,开枪前不请示,开枪时不吭声,开枪后连硝烟味都要等报纸印出来才闻得到……越来越不像他们所熟识的亚瑟了。
  蹄铁叩地声从林间传来。
  不急,稳健,没有枪声。达奇从唇间取下烟斗,眯眼望去,只见树影间踏出一匹矫健黑影——亚瑟回来了。骑的却不是那匹披着银鬃的黑朗姆,而是匹通体墨色、油光锃亮的纯黑马。
  几天前,它还跟在科尔姆身后。
  此刻,亚瑟骑在这匹马背上,露指手套松松搭着缰绳,身姿笔直,神情放松。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仿佛刚参加完牧场的春日庆典。
  “亚瑟!”达奇撑着膝盖起身,语气轻巧:“这匹马……看来传闻是真的?”
  “现在它叫白雪。”亚瑟勒马落地,动作一气呵成。“达奇,有事得谈谈。”
  达奇挑了挑眉。亚瑟难得这么直接。但他向湖岸边扬了扬下巴,示意亚瑟继续。
  “报纸大伙应该都看到了。”亚瑟开门见山,“他们要给科尔姆套绞索了。”
  “是啊,咱们的老伙计总算要蹬腿了。”达奇咧嘴一笑,“怎么,孩子?莫非你给大伙弄到了贵宾席入场券?还是说,想亲手给那杂种打一根更结实的绳结?”
  “别高兴太早,达奇。”亚瑟摇摇头,顺手摘下头顶那漂亮的白色帽子。“科尔姆从绞架上溜过好几回了。他的手下已经在城里晃荡,肯定是有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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