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遗憾的是,亚瑟只是茫然地看来一眼,还安抚地拍了拍他:“……当然?”
  古斯提醒自己以后有的是机会教。
  ……
  在迈卡的越狱尝试被击碎后,草莓镇依然像被捅了的马蜂窝般嗡鸣不休。这座还浸在早春寒意里的山镇,此刻每个毛孔都蒸腾着亢奋的躁动——比起镇长有没有老婆、镇长其实有个男老婆这等已然开始乏味的旧事,最新的劫囚戏码堪称能咂摸大半年的佳酿。
  警局外竖起了些临时围栏,几名平时只负责巡逻的治安官被匆忙调来看守。他们背着借来的猎枪,胸膛却挺得比枪管还直——
  “当时那迈卡就离我几码远!”最年轻的那个冲着路过的女士比划,“我要是当时扣下扳机……哎呀,真的!你信我!”
  那处被蒸汽机拉塌的牢房缺口旁,几个临时召来的工人也不甘寂寞。“贝尔摔进泥坑那声响!”他们边说敲钉子边说,仿佛亲眼目睹了全程,“就像头被套了索的疯牛!”
  母亲们在杂货店磅秤前交换着惊恐的耳语,孩童们却趁她们不备,玩起“警长抓迈卡”的游戏。酒馆更是远比平日热闹,啤酒和威士忌混着男人们横飞的唾沫在梁柱间发酵。故事随着酒量增加越发精彩,枪声越来越多,参与者越来越神勇——
  “我就站在那街角,亲眼见着子弹擦过迈卡的耳尖!”一个矮胖的伐木工拍着桌子,仿佛这样就能佐证言辞:“他怀里揣着的炸药包嗤嗤冒火星,眼看就要——”
  “事情就是这样。”
  镇长的私人宴会里,亚瑟开口复述和古斯商量好的说辞:“罗兹那边传来风声,说贝尔那杂种的同伙可能要来劫狱。我赶过来想提前打个招呼,但已经晚了。”
  “等我赶到时,那牢房已经被破坏了。我开枪,但第一轮只撂倒了他监狱的同伙。”亚瑟简洁地说,脸上带着无需遮掩的恼怒。“等我装好子弹出来,那杂种正要对普莱尔先生开火。”
  吊灯和蜡烛的光芒里,宴会的来宾们发出捧场的惊呼。古斯举起自己的酒杯:“所以,再一次致谢卡拉汉先生,您戒酒真是西部治安界的重大损失。”
  亚瑟面无表情地盯他一眼。主位上,尼古拉斯·蒂明斯镇长也自鸣得意地跟着举杯:
  “看看,先生们,女士们!正如诸位所见!草莓镇已经引起了周边地区执法人员的注意!我们的小镇正在成为文明的前沿!连罗兹镇的执法先锋都为我们折服!”
  宾客们礼貌地鼓掌。亚瑟无聊地打量过房间。比起圣丹尼斯那些令人本能摸向枪套的花哨地方,眼前这地方连指节多挪一寸都嫌浪费:男宾们体面的外套裹着瑟缩肩胛,活像偷穿祖父礼服的少年;女士们的高领长裙只是比街上路人多几层花边。最重要的,每个人手指、脖子和耳朵上,也没见闪个几十上百块钱。
  整间屋子几十来号人,最招眼的居然是自家混账——当然,镇长大胆的浅蓝色外套和大蝴蝶结可以一战,但看上去更像是从旅行马戏团顺来的戏服,衬得混账那身深色丝绒愈发符合何西阿笔记里的邪祟。
  被这邪气蛊惑的飞蛾远不止他。人群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在混账周身聚成流动的漩涡。有人在递酒,有人在打听消息,有人被逗得开怀大笑,全然不知这混账皮囊底下烧着通鬼火。而那被众星拱月的混账仿佛感应到他的注视,隔着人群,又朝他举杯致意——
  “可别看我这位好朋友浑身杀气,”混账在丝绸领结下露出獠牙,“他可是个画得一手好画的艺术家。”
  ——说好的可不是这样!
  亚瑟嘴角绷紧,僵得像头捕捉到硝烟气的鹿。眼看着几位年轻女士的目光投镖似的转向自己,又飞快弹回混账光洁的面庞,而镇长也眼前一亮。
  “当真?这可太迷人了,卡拉汉先生!”他热情地说,“正义与缪斯,硝烟与玫瑰——多么璀璨的灵魂双重奏!当年在普林斯顿时,我有幸研究过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那些精确的透视法和和谐的构图真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我很好奇,您偏爱何种风格?是米开朗基罗的力量感,还是拉斐尔的优雅?”
  “只是……打猎间隙,随手记点,先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亚瑟生硬地说,感觉每个音节都像卡膛的子弹。
  古斯总爱对着他那些铅笔速写胡扯些什么很有灵魂,可这混账是个连他这长相都能啃得下嘴的邪祟。自己的画只是打发无聊。要是有什么学院老爷拿着放大镜,看到自己明着暗着画的那些……
  “野外看到什么,就画什么。”亚瑟扯松领巾,努力往声音里添上请勿再问的警告。古斯倒是注意到了,打出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说到艺术启蒙,镇长先生。”古斯说道,“我下午在镇上漫步时,注意到镇上的新建筑采用了非常美的设计元素。”
  他的声音像流淌的蜂蜜,轻易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古斯随手向窗外比划,仿佛那里的远山近树都是他展示的画布。
  “想象一下,诸位,用原木和河石建造公共建筑,内部装饰着通透的风景画,我们何须复刻东岸那些矫饰的石膏天使?不如创造一种真正属于山区的自然主义风格——让建筑与这片森林融为一体,让这片美丽的小镇成为西部艺术与自然和谐共存的典范。”
  这都什么跟什么。亚瑟腹诽着无声后撤。趁屋里众人被那堆废话唬得频频点头,干脆地隐入阴影。混账玩意一脸真诚地与镇长讨论起什么建筑风格革命,那种侃侃而谈的样子,活像个真正在欧洲游历过的绅士。这家伙跟何西阿一定很谈得来,怎么就跟达奇不对付?
  但达奇的命令还得执行。走廊刚好没人,亚瑟贴着墙根游进夜色。怀表指针离约定时刻还剩几格刻度,但一股莫名的力量已然攫住他四肢——
  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亚瑟眼睁睁看着自己由谨慎的缓步切换成冲刺。每一步都机械而坚决,每一步都踩着夜色的庇护。街上零星的行人、飘落的雨丝、远处酒馆传来的醉汉笑声,他注意到一切,但一切都没注意到他。
  只花了几分钟,像壁虎那般,他顺着旅店的阳台爬回他们的房间,进门就直奔床角,然后坐,起,再坐——
  亚瑟:“……”
  换作几十天前,他只会以为这是邪祟动用能力前的某种神秘仪式。如今和邪祟搞上,他哪还不知道,这鬼东西就是犯了老毛病——
  “耶稣基督啊,你他*就不能慢点吗?”亚瑟从牙缝里挤出嘶声,“这都第几次了?慢点,哦老天——”
  床板发出疲累的吱呀,这回离那衣箱只差半寸,但他只能眼看着自己的指尖与它错开。哪怕知道古斯还在镇长的晚宴,亚瑟也忍不住了:“我们都说好了,按计划,耐心点,用得着这么猛的一通乱操?我他*又不会跑!”
  【拜托了甜心求求你闭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脑海里,【你每根血管都在尖叫!本来操作你就很难——哦见鬼!】
  “等会?”亚瑟瞪大眼,声音压低:“你能在那听见我?”
  【是的这个情况我可以做到就是多倍耗神,所以你能不能——】
  “呵。”亚瑟冷笑,“你让一匹马原地打转,它还会咬你呢。”
  【好了好了你咬我吧我打开了!】
  从宴会抢出的一分半钟尽数浪费在摸到箱子。亚瑟喉间滚动的讥讽尚未出口,身躯却已以惊人的速度行动起来:双手像被闪电附体,数秒内甩掉外套、马甲和衬衫,再用不到几秒的时间套上达奇的那套行头——
  黑色长外套、红色绣花马甲、缀宝石的怀表链、宽檐黑帽……整个换装过程快得几乎看不清每一步动作,仿佛时间本身被压缩。
  继而,身体的控制权回归。亚瑟喘着粗气,仿佛刚跑完一英里。
  “见鬼的牵线把戏。”亚瑟啐出一口,准备完成他们这计划的最后一步,从包里装备上达奇那块熟悉的红格子棉布蒙面巾——
  昏黄灯光里,一汪流动的海蓝在指间舒展。
  赫然是混账送的那条。
  【作者有话说】
  *“时代改变了,整个世界都改变了,我们这样的人不再被需要——”→引自游戏中亚瑟原话
  第64章 夜奔
  隔壁的公用浴室响起水流声, 亚瑟惊醒似地侧身。绸子正在他手掌里,可上午他分明是把它妥帖地卷在枕头那,还拿把备用的猎刀守着。结果, 它就这样不讲道理地出现在口袋里,柔滑得像某种挑衅……像某种触碰的残影。
  火炉尚未熄, 热浪烘着肩和背,仿佛在帮他将某种臊意统统蒸出。亚瑟重新把丝绸卷回去, 恼火道:“你消停点, 事办完回来再——”
  【嗯?】脑中的声线立即漾开涟漪,【回来什么?我正在忙着操作你——】
  “少他*装蒜,你个混账。”亚瑟哼出一声, “听着, 我要块蒙面布,达奇那条红格子布, 我那黑的也行。别说你那邪门巫术搞不定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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