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迈卡·贝尔,达奇被马尿迷瞎了眼带回的毒蛇。”他恶狠狠地啐出一口,“帮派完蛋就是因为他,这个背信弃义的杂种出卖了我们所有人,还杀了苏珊……如果他先摸回营地,那我们就得和那笔钱说再见了。”
“而要是他发现我还没死透……”亚瑟冷笑一声,“我的人头能给他换上一笔不错的赏钱。”
他仰头看了看天色,左轮也已经提在手中。“听着,小子,我感谢你救了我,真的。”他偏头咳了两声,“但继续走,你可能会送命。你该在这儿挑个顺眼地方等着,”他有些不自在地比划了一圈,“要是我活着,我会回来的。”
“‘要是’。”古斯啧声重复,“要是你没回来,怎么办?”
“那就意味着我已经下地狱了,小子。”亚瑟喉间溢出声沙哑的笑,伸手拍了拍一旁黑马的脖颈。“你找不着路,但这姑娘能。她是匹好弗里斯兰马,比人还机灵。她会带你回到你的文明世界,到时你可以再跟着你的平克顿们一起来。”
“不行,这买卖不划算。”古斯沉思道,“你得先付点定金。”
“……什——”
——古斯扑上去,精准攫住亚瑟的唇,正好搅碎那未成形的疑问。这次亡命徒的震惊比前几次少了些,嘴唇甚至有些抖。那只没持枪的手推了过来,力道远不如先前坚决,像是在犹豫。
亚瑟大概也察觉到了,喉咙里滚出含混的喉音,像是困兽最后的威慑。古斯趁机顶开他齿关,立刻被警告地咬了一口。
“少得寸进尺,小子。”亚瑟不耐烦地拿袖口蹭过唇角,“现在老实待着——”
“不,摩根先生。”古斯舔着渗血的舌尖笑,像头得逞的年轻灰狼:“债务未清,债主有权追讨——所以,我跟着你走。”
亚瑟瞪着眼,被亲吻和疾病洇得相当红润的嘴唇绷成一条不赞同的线。这线蠕动着,似乎即将喷出些怒骂,但咳嗽又先一步插了队。最终,他气急败坏地背过身。
“随你便吧,你个混账玩意。”他大步朝前方走,“死了我可没空给你收尸。”
他还穿着那件棕不拉叽的旧皮衣,磨得发亮的皮革吝啬地遮掩了底下堪称完美的腰线,好在没盖到更下方那道完美的臀峰。即使肺结核已经带走了不少体重,那片弧度依然相当饱满,以至于那条从腰间斜下的子弹带完全像是靠它顶起——
“把你的眼睛放在路上,小子。”亚瑟没回头,声音里却掺着警告:“这地方有蛇。”
“抱歉,”古斯毫无诚意地回应,“被风景分心了。”
男人不屑地哼了声,似乎还带着什么“城里人”之类的嘀咕。他们沿着蜿蜒的山路行进,又穿过稀疏的树林,直至看到一堵墙似的岩壁。一个略深的洞穴呈现在石壁缝隙间,入口处有人为开凿的痕迹。
“从这开始,小声说话。”亚瑟压着嗓子,“跟紧了。这里头很深。”
他没说错。洞窟阴湿的吐息扑面而来,深得让古斯对能嗅到这的平克顿侦探感到无比钦佩。木梯连着木梯,石台连着石台,几个麻烦的上下坡后,古斯索性不要脸地一探手,一把抓上亚瑟的子弹带——
昏暗里,亚瑟步伐一顿,停了好一会儿,从牙缝里泄出气音:“你是瞎了还是怎么的?”
古斯不以为耻地把那截带子拽得更紧:“那也比摔断脖子体面。”
亚瑟一声不吭,古斯当他默许了。
步子越发深入,空气越发潮湿沉闷,也能清晰感觉到亚瑟强忍咳嗽时的震颤。洞穴越来越宽敞,壁上油灯挂钩和焦黑的烟渍逐渐多起来,显然有人经常在此活动。
“到了。”亚瑟指向前方,“我们的储藏区。”
老实说,古斯只看到一片大概的开阔地,篷车轮廓跟巨兽骸骨似的匍匐在黑暗里。而亚瑟跟只开着夜视的大猫似的,轻车熟路地往里穿,不时还低声指认什么“药品马车”、“弹药马车”之类的东西。下一秒,毫无征兆地,他刹住脚。
古斯猝不及防,本能地把上前方的腰,亚瑟却压起了嗓音:“灯油味。”他小声说,“新添的。”
“……?”
这都是怎么发现的?古斯大惑不解,亡羊补牢地嗅了嗅,倒是确实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煤油气。亚瑟却扒开他的爪子,擦了根火柴。
火光跃动。古斯终于看清,他们站在一个宽阔的石厅边缘,周围散落着翻倒的木箱、空酒瓶和生活用品——“你们就住这?”
亚瑟径直扑向一辆角落的马车,底部一番摸索,拽出个厚重大箱。接着,他从怀里取出把小钥匙。箱盖开了,露出个相当朴实的麻袋。
“还在。”他吐字轻得像怕惊动什么,“全都还在。”
“……啥啊?”古斯困惑地摸索,昏暗中亚瑟嗤笑一声,擒住他的手腕往下一引——
古斯神情一滞。
是纸片。
厚重的,小张的,方形的,触感熟悉的,这个国家用作一般等价物的纸片。满满一麻袋。
他又往里伸了伸,发现这麻袋的长度可以装下大半条胳膊。
“没白来吧。”亚瑟的笑声裹着被压下的咳嗽,枪茧刮过古斯手背:“这个份量,应该是四万多点,你拿一半走——”
“暂停,摩根先生,”古斯冷冷道,“我好像听到有人,想要赖账?”
“赖账?”男人沙哑地重复,声音里满是被冒犯到的怒气:“这叫公平交易,小子。你救了我的命,我付够买这半条命的钱。”
没有照明,四周一片昏昧,堪称伸手不见五指。但古斯能感知到,那股若隐若现的锁定感又来了,那源头就在他面前,亚瑟威胁地前倾——
“这他*的已经比任何医生该得的都多!”男人的吐词几近冲脸,那股锁定感随之更清晰,也顺势点亮了那张脸——那张成熟的、饱受疾病折磨的、锐利中被疲惫蚀出裂痕的脸:
“我已经病得像条该死的狗,身后还跟着不少想把我脑袋挂马鞍上的人。我拿不出更多了,普莱尔。”他疲倦地说,“你可以找到比我好百倍的人,小子,年轻的,健康的,没被通——嗯唔唔!”
古斯一把扣上亚瑟的后颈,径自用嘴堵上那些划分遗产似的词句。对付这种比钻石还要硬的嘴果然是行动更好于言语。亚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然后开始使劲地推。
他的反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暴,双唇紧锁,手掌推搡,膝盖和腿也开始又顶又踹。古斯不管不顾地黏着他,黑暗中的吻带着种近乎绝望的热度,古斯尝到烟草的焦苦和些许血腥气,久病之人特有的苦涩,荒野漂泊者的粗粝,还有某种深埋的、被刻意压抑的情绪——
“哎呀呀,摩根?捡回条命啦?你还真是到哪都不寂寞……”
话音伴随着火光,一眨眼照亮了洞穴。亚瑟的挣扎倏地一凝,右手疾速摸向腰间,但他还隔着古斯——
砰!
枪声炸响,震得耳膜生疼。剧痛从小腿窜上,古斯痛呼一声放开亚瑟,愤怒道:“谁?!”
火光摇曳,一个披着金发、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晃着啤酒肚逼近,身边两个手下,脸上满是讥笑,手中左轮还冒着青烟。
“多有叨扰啊,先生们。”这人懒洋洋地拖长声调,声音是讽刺和愉悦的混合:“瞧瞧这感人场面——我是不是刚好救了咱们的亚瑟宝贝儿,免遭某些……呃,不合时宜的追求?”
无论是看还是听,这人都像是来送死的。古斯阴沉地盯着他,肩上却一重。亚瑟的手安抚地按了过来,相当用力。
“迈卡。”亚瑟厌恶地说,“你这该死的叛徒。”
“真叫人寒心,亚瑟。”迈卡夸张地叹息,“怎么,想独吞咱们的公款,养你的小情人?噢——”他恍然大悟似的咧嘴一笑,“原来你这杂种喜欢的是这款,怪不得你没和比尔那头猪猡滚到一起——”
“打扰一下,你就是迈卡?”古斯问,“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达奇的宠物?亚瑟说你是靠舔达奇的痔疮才混进帮里的,看来传言不假。”
这挑衅相当有效。背上,亚瑟的手臂飞速在移,面前,迈卡的脸色瞬间阴沉,那截枪口也抬高:“你这狗杂——”
他没能骂完。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恍如某种多汁的浆果在密闭容器里爆了浆。迈卡的话音骤然中断,表情冻结在暴怒的瞬间。他的眼睛缓缓睁大,脸上的愤怒逐渐被纯粹的空白取代。
鲜血从他的鼻孔、耳道和眼角渗出,他的嘴张开,却没有声音,只有血,更多血。他的身体向后踉跄几步,这时,他身边的一个手下终于回过神,而迈卡的手枪滑落——
砰!
跳弹在岩壁炸出火星。迈卡手下惊恐中也开了枪。古斯半撑起身,嘴角勾起,瞳孔深处掠过幽光——
“够了!”亚瑟一声暴喝,他突然起身,挡在古斯身前,左轮稳稳地指向那两个惊魂未定的迈卡手下:“放下枪!”